日头偏西,残阳如血。
满山遍野都是跑丢了魂的羽林卫,三万天子亲军,此刻连丧家犬都不如。
盔甲扔了一地,为了跑得快些,不少人连靴子都甩飞了,光着脚丫子在碎石滩上狂奔。
林虎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手里那杆长枪上挂满了碎肉,还没来得及擦。
刚想给马屁股来一鞭子追上去杀个痛快,缰绳却被人一把按住。
“穷寇莫追。”
柏云那张脸惨白得像刚从坟里爬出来,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渗人。
“军师,这可是那狗屁国舅的亲军!”
林虎眼珠子瞪得溜圆,嗓门震得人耳膜疼,“现在不杀,等这帮孙子回过气来,又是麻烦!”
柏云没看他,目光死死盯着那漫山遍野的溃兵。
“杀了多可惜。”
语气平淡。
“几万具尸体,光是挖坑埋都要费咱们好几天功夫。况且,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把恐惧带给别人。”
马蹄声碎。
林夜策马而来,随手将沾血的马槊扔给曹烈。
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仰头猛灌。
喉结滚动,水渍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冲淡了些许硝烟味。
“说人话。”
林夜一擦嘴角,言简意赅。
柏云抬手指向东边。
“偃师县,距洛阳不过百里。守将是窦兴提拔的废物,手底下五千人,城墙高厚。”
折扇在手里敲了敲,柏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硬啃,咱们得崩掉几颗牙。”
“但要是这几万被吓破胆的羽林卫去叫门呢?”
林夜眉头一挑。
把溃兵当攻城锤。
几万个为了活命不顾一切的疯子,确实比什么攻城器械都管用。
“虎子。”
水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林虎怀里。
“别杀太狠。带着骑兵在后面赶,像牧羊一样。”
林夜的声音透着股寒意,“让他们跑起来,谁敢停下就砍谁。记住,要把他们赶进偃师城,别让这群羊散了。”
“牧羊?这活儿我熟。”
林虎咧嘴一笑,两排牙齿白森森的,透着股嗜血的味道。
一拨马头,唿哨声撕裂长空。
三百乞活军精骑卷起漫天黄沙,如同饿狼扑食,朝着溃兵尾部咬去。
“跑啊!不想死的快跑!”
“乞活军爷爷来收命了!”
刀背拍打盔甲的脆响,混合着战马的嘶鸣,成了这几万溃兵身后最恐怖的催命符。
……
偃师县,城楼。
守将正眯着眼品茶。
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托了国舅爷的福才弄到这么二两。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窦大帅带着三万精锐去剿匪,这会儿虎牢关里的庆功酒怕是都喝上了。
只要捷报一传回来,他这个负责后勤的,多少能跟着沾点光,没准还能往上挪挪屁股。
“将军!将军!”
一名校尉连滚带爬冲上城楼,头盔都歪到了耳朵根。
“慌什么!天塌了?”
茶汤洒了几滴在手背上,烫得守将直吸凉气,眉头皱成了川字。
“西……西边……”
校尉舌头打结,手指颤抖着指向城外。
守将不满地哼了一声,扶着垛口往西一瞧。
咣当。
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地平线上黑压压一片,像是一群受惊的蚂蚁,正疯狂地朝偃师城涌来。
互相推搡,互相践踏。
而在他们身后,那面黑色的“乞活”大旗,若隐若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守将喉咙发干。
“羽林卫败了?这可是三万禁军啊!就算是三万头猪,让人抓也得抓三天吧?”
“将军,开门吗?”
校尉声音发颤,看着已经涌到护城河边的溃兵。
“开门!快开门!马元你个王八蛋!”
“反贼追来了!快救命啊!”
“我是前军校尉李通!马元,你不开门,老子回头参你一本!”
城下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有人拽着吊桥的铁链往上爬,有人直接跳进护城河,像下饺子一样。
开门?
这几万人涌进来,偃师城瞬间就得炸锅。
万一贼军混在里面……
守将脸上的肥肉剧烈哆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能开!绝对不能开!”
拔出佩剑,直接架在校尉脖子上。
“传令!弓箭手准备!谁敢靠近城门五十步,格杀勿论!”
“将军,那都是咱们的袍泽啊!”
校尉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袍泽个屁!这时候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反贼!”
守将歇斯底里地吼道,“执行命令!不然老子先砍了你!”
城头上,守军颤巍巍地举起了弓箭。
“放箭!”
嗖嗖嗖——
稀疏的箭雨落下。
跑在最前面的几十个羽林卫惨叫倒地,身上插着的,是自己人的箭。
这一轮箭雨,把城下彻底射炸了。
原本只是想逃命的溃兵,眼里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滔天的怨毒。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人到了绝境,什么皇权,什么军纪,统统都是狗屁。
“马元那狗日的要杀咱们!”
“横竖是个死,跟这帮王八蛋拼了!”
“弟兄们,冲进去才有活路!哪怕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嗓子,数万溃兵彻底疯了。
人群中。
几个脸上抹着黑灰、穿着破烂号衣的汉子对视一眼。
陈东安排的钉子,动了。
“机会来了。”
领头汉子袖中短刀滑落掌心。
猛地推开前面挡路的胖子,高举一块破盾牌,声嘶力竭地嘶吼:
“弟兄们!我有办法破门!把那边的攻城木抬过来!咱们自己把门撞开!”
几百个红了眼的溃兵,硬是扛起了几根千斤重的原木。
“一、二、三!撞!”
咚!
厚实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城楼上,马元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友军”,整个人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疯了……都疯了……”
趁乱。
乞活军斥候摸进了城门洞死角。
手起刀落。
负责守门的几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就被割开,血沫子喷了一墙。
“吱呀——”
门闩被砍断。
不堪重负的城门在外面巨大的推力下,轰然洞开。
“门开了!”
“冲进去啊!”
数万溃兵裹挟着无尽的怨气,像决堤的洪水灌入偃师城。
马元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涌上城头的乱兵剁成了肉泥。
那个刚才还要参他一本的李校尉,此刻提着马元的人头站在城墙上狂笑。
笑得眼泪鼻涕横流,状若疯魔。
半个时辰后。
林夜策马踏着满地血污,缓缓入城。
没有抵抗。
守军要么被杀,要么脱了衣服混在溃兵里当了逃兵。
街道上乱成一锅粥。
羽林卫在抢马、抢粮、抢女人。
大梁的官军,此刻比流寇还要流寇。
“这……就是朝廷的军队?”
王猛看着这一幕,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大梁。”
林夜面无表情,“烂透了。”
“传令。”
声音中透着一股肃杀。
“乞活军进城,封锁四门。凡是在城内烧杀抢掠者,无论是谁,立斩不赦!”
随着黑色铁甲涌入街头,那一抹森冷的刀光,让混乱的偃师城迅速安静下来。
那是杀出来的威风。
林夜登上城楼,向西眺望。
夕阳将远处的山峦染成一片赤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那片赤红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雄伟的轮廓。
洛阳。
大梁的心脏。
此刻,这颗心脏,就在他的刀尖之下。
“主公。”
柏云摇着那把破折扇,站在身后。
“偃师一下,洛阳已无险可守。咱们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
林夜眯起眼。
“一步之遥,也是天堑。”
“咱们这点人,硬打洛阳是找死。那里的城墙比这高三倍,禁军还有十几万。”
“但咱们已经把天给捅破了。”
柏云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窦兴这一败,大梁最后的遮羞布就被咱们扯下来了。这天下,没人再敢把咱们当流寇看。”
林夜转身,俯瞰城下整顿队形的乞活军。
那些曾经面黄肌瘦的流民,如今穿着从羽林卫身上扒下来的精良铠甲,手里横刀雪亮。
眼神里不再是麻木,而是狼一样的凶光。
“埋锅造饭,杀猪宰羊。”
林夜大手一挥。
“让弟兄们吃顿好的。明天一早,咱们去洛阳城下,给那位小皇帝,好好上一课。”
洛阳,皇宫,甘露殿。
啪!
价值连城的琉璃盏摔得粉碎。
大梁天子萧明赤着脚站在大殿中央,胸口剧烈起伏。
满地太监宫女跪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败了?三万人,三天就败了?连偃师都丢了?”
萧明的声音尖利得有些走调。
抓起案几上的奏折,狠狠砸在锦衣卫指挥使郑安的脸上。
“窦兴是猪吗!就算是猪,三万头猪让人抓也得抓半个月!他怎么敢败!他怎么能败!”
郑安额头被砸破,鲜血顺着眼角流下,动都不敢动。
“陛下……窦大都督轻敌冒进,中了那林夜的奸计……”
“朕不想听解释!”
萧明咆哮着,眼珠子里全是红血丝,“朕只想知道,那个林夜,那个反贼,他现在在哪!”
郑安浑身一颤,硬着头皮,声音抖得像筛糠:
“回陛下……据探子回报,林夜的前锋斥候……”
“已经出现在……白马寺附近。”
白马寺。
洛阳东郊。
萧明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龙椅上。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