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间充斥着阳光与寒意的奢华卧室里,仿佛变成了一种具有弹性的、粘稠的胶质。
苏颜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废墟里的古希腊雕像,只有偶尔因过度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这具冰冷躯壳里还残存着生命的悸动。
地板的凉意,早已透过薄薄的衣料,渗透进她的肌肤,甚至试图冻结她那奔流着混乱与恐惧的血液,但收效甚微。脑海中,“秦峰”二字,连同“重生”、“暗杀”、“千亿帝国”这些如同从荒诞小说里剪切出来的词语。
像一群失控的、带着尖喙的怪鸟,反复啄食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壁垒。每一次啄击,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沉的眩晕。
她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个可以理解的故事,但每一次尝试,都只让那画面的诡异和恐怖更加清晰——
一个死去的商业巨擘,借由一个纨绔少爷的躯壳,重返人间。这超出了她二十年来所有认知的边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横亘在她的世界观上。
逃离的念头,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强。走出这扇门,回到那个虽然艰难、但至少规则清晰的世界。
可“秦峰”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让她对“安全逃离”的可能性产生了最深的怀疑。
那个从地狱归来的男人,会允许一个知晓了他最大秘密的“意外”安然离开吗?他那看似慷慨的“补偿”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她无法察觉的算计或是……灭口的指令?
而父亲那岌岌可危的公司,那笔沉重的债务,真的能凭借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彻底解脱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留下的选项,则更像是一张直通深渊的单程票。那意味着她将主动踏入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充满了未知危险与血腥规则的黑暗森林。
枭雄的复仇,跨国暗杀组织,千亿帝国的权力倾轧……这些词语所代表的真实图景,是她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无法勾勒的。她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在那片腥风血雨中,如同脆弱的纸鸢般被轻易撕碎的画面。
就在这两种念头如同两条冰冷的巨蟒,在她心中激烈缠斗,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勒断之时——
叮铃铃铃——!
一阵突兀、尖锐、极具穿透力的手机铃声,如同在死寂的古墓中投下的一颗石子,猛地炸响,瞬间撕裂了卧室里那粘稠得令人窒息的宁静!
苏颜如同惊弓之鸟,浑身剧烈地一颤,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带着惊疑不定,猛地射向声源——床头柜上,那部线条冷硬、颜色深黑、属于李慕阳……
不,属于秦峰的手机。它竟然……没有被带走?像一枚被故意留下的、等待着被触发的遥控炸弹,在此刻发出了刺耳的倒计时声响。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剧烈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
屏幕上,一个没有署名、只有一串带着燕京区号的数字在不断跳动,像一只窥探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是谁?王虎?还是……“樱花”组织的人?或者是燕京秦氏内部,其他察觉到了什么的敌人?无数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藤般瞬间爬满了她的思绪。
接?她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接这个电话?她不过是这场巨大阴谋与诡异重生中,一个微不足道、意外被卷入的棋子,甚至可能只是随时可以被清除的“麻烦”。
不接?万一……万一是与他安危攸关的紧急情况呢?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让她的心弦绷得更紧。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制造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仿佛带着某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最终,在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强烈好奇和一丝莫名担忧的复杂情绪驱使下,苏颜几乎是凭借本能,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发软的身体。
她像是一个走向断头台的囚徒,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艰难,赤足踩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带着湿气的脚印。
她伸出微微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指尖,那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她深吸一口气。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并将手机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或是危险的引爆器,贴到了自己冰凉汗湿的耳廓上。
“……”她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紧张地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唾液,屏息凝神。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短暂的电流杂音,随即,一个低沉、熟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嗓音,穿透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如同本人就站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耳畔低语:
“是我。” 是李慕阳的声音,或者说,是占据了这声音的、那个名为秦峰的灵魂。
背景里,隐约传来机场广播柔和却公式化的女声,用中英文重复着航班信息,还有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咕噜声,以及遥远而模糊的、属于芸芸众生的人声鼎沸。
他果然已经在机场,即将离开中海,奔赴那个属于他的、危机四伏的战场。
“……”苏颜依旧沉默着,只是将手机握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真实世界连接的浮木。
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或者,他早已精准地预料到了她此刻的震惊失措与失语状态。
他的声音继续传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冷峻,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冰山般沉重的压迫感:
“苏颜,听着。”他顿了顿,这短暂的停顿仿佛是在凝聚某种力量,“接下来我要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给我刻在脑子里,融进血液里,永远,永远都不能忘记,更不能违背。”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苏颜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尽管四肢百骸依旧被寒意浸透。
“关于昨晚,你在门后听到的——‘秦峰’这个名字,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而锐利,“把它给我烂在肚子里。彻彻底底地烂掉!对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
他加重了语气,仿佛要通过电波,将这份警告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你的父亲,你视为姐妹的闺蜜,街上对你微笑的陌生人,甚至是……
你未来可能遇到的、任何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人,都绝对、绝对不许透露半个字!这不仅仅是为我好,更是为了你,以及你在意的人的安全。
一旦消息泄露,引发的后果,将是你,乃至整个中海都无法承受的灾难。”
他的警告,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凛冽寒风,瞬间冻结了苏颜周遭的空气,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下意识地、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他根本看不见这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