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那串急促而单调的“嘟嘟”忙音,仿佛并非简单的通讯结束信号,而是最终审判的法槌落下之声。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彻底敲碎了苏颜周遭所有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和那些如同蛛丝般纤细脆弱的、摇摆不定的退路。
她纤细的脊背紧紧贴着身后那面冰冷坚硬、带着精致暗纹的墙壁,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滑坐到光洁如镜、倒映着窗外模糊光影的昂贵大理石地板上。
这一次的下滑,并非源于之前的无力与瘫软,而更像是一种在巨大命运抉择终于尘埃落定之后,灵魂需要借助实体支撑来消化那混合着极致恐惧与一种奇异平静的、难以承受的沉重感。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反复划动着,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试图将她体内仍在沸腾、奔涌着混乱情绪的血液稍稍冷却、平复。
“留下”这两个字,简短却重逾千钧,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嘶嘶作响的灼热与刺痛,深深地、永久地烫印在了她灵魂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无法磨灭的印记。
这印记带来灼痛,却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残忍的清晰认知——
她,苏颜,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命运无情卷入风暴中心、只能被动承受的可怜虫;从这一刻起,她是一个主动踏入风暴眼、将自己的未来与那个名为“秦峰”的、神秘而危险的男人捆绑在一起的、名为“秦峰的女人”的存在。
这个全新的、带着沉重枷锁与未知风险的身份认知,让她在无法抑制的恐惧战栗中,竟然匪夷所思地生出了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仿佛能亲手扼住命运咽喉的错觉。
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得有些刺眼,整座中海市的脉搏在玻璃的隔绝下,依旧平稳而规律地跳动着。
车水马龙,人声隐约,构成一幅与她内心惊涛骇浪截然相反的、宁静而遥远的浮世绘。
但苏颜无比清晰地知道,从她吐出“留下”二字的那一刻起,她所见、所感的这个看似平常的世界,其下所涌动的那些阴暗、危险的暗流。
已经与她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她开始不自觉地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计算与高度警惕的目光。
重新打量着这间极致奢华却因为缺乏人气而显得格外空洞冰冷的卧室,目光掠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柔软的丝绒床罩、华丽的水晶吊灯……
仿佛要从中窥探出未来命运可能隐藏的蛛丝马迹,寻找任何一丝能够让她在这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中立足的凭依。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之外,中海国际机场那间铺设着柔软地毯、弥漫着淡淡香氛、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嘈杂的VIp候机室内。
秦峰(此刻,或许更应以此名来指代这副皮囊之下那个真正掌控一切的灵魂)将那只刚刚结束了与苏颜命运通话的、线条冷硬的黑色手机。
随意却精准地搁置在身旁那张触感细腻、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扶手上。他高大挺拔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去,深陷进沙发的柔软包裹之中。
然后闭上了那双时常闪烁着锐利光芒的深邃眼眸,抬起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力揉了揉因为缺乏睡眠和高度集中精神而略显疲惫、微微蹙起的眉心。
机场广播里,那柔和而公式化的登机提示音仍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但他似乎充耳不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脑海中。
如同高速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快速且精准地复盘着刚才那场虽然短暂、却无疑是他人生中又一个重要转折点的对话。
苏颜那句透过电波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却又异常清晰、坚定的“留下”,确实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早已计算过她面临的选项和可能的选择,但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依旧在他沉寂如古井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细微的石子,激起了一圈连他自己都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妙的波澜。
他需要她留下,这不仅仅是出于“秘密知晓者必须处于监控之下”的冷酷逻辑,更因为在她那双时而惊恐如小鹿、时而倔强如野草的眼眸深处。
他隐约捕捉到了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存、不愿轻易认命的韧性,一种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真正意识到的、可以被残酷环境雕琢和激发的潜在质素。
这比他最初预想中,一个只会哭泣、恐惧、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花瓶,显然要有趣得多,也……在未来的棋局中,可能更有用得多。
短暂的、不足一分钟的闭目养神之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就在那一刹那,所有属于“李慕阳”这个身份的浮夸、轻佻与玩世不恭,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彻底从他眼底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只属于“秦峰”的、在那场惨烈商海沉浮与监狱暗杀中历经沧桑、最终沉淀下来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与鹰隼般的锐利。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耽搁,再次伸手拿起那部安静躺在扶手上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而熟练地划过,精准地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几乎刻入骨髓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就如同一尊忠诚的石像,寸步不离地守候在通讯设备旁,等待着这声召唤。
“峰哥!”王虎那极具辨识度、如同洪钟般的大嗓门立刻穿透电波,带着一股仿佛永远消耗不完的旺盛精力和毫不掩饰的、火烧眉毛般的急切。
“您可算又来电话了!我这心里正跟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就等着您的最新指示呢!怎么样,家里那边……
一切都还顺利吧?小嫂子那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哭吧?”
他语气里带着点属于江湖草莽的、粗犷而直白的调侃意味,但在这调侃之下,更多的则是一种对秦峰决定的绝对服从、以及对“自己人”本能的关心。
秦峰线条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没有浪费任何口舌去回应王虎关于“小嫂子”那带着戏谑的称呼。
语气平稳、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如同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在指挥一场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关乎生死存亡的战役:“少在那儿贫嘴,说正事,燕京这边,现在具体是什么风向?那俩不成器的东西,又迫不及待地搞出什么贻笑大方的新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