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那位戴着高高厨师帽、表情严肃得像在进行化学实验的大厨,再次奉上了根据她口味调整的、精致得像艺术品的四菜一汤。
她强迫自己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清蒸的东星斑,鱼肉嫩滑得入口即化,但她咀嚼着,却如同在啃噬蜡块,味同嚼蜡。
饭后,她试图在二楼那间装备堪比专业健身俱乐部的房间里,用汗水冲刷掉这令人窒息的焦虑与无力感。
跑步机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心率监测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顺着下颌线滑落,但大脑里那些纷乱如麻的思绪,却像失控的藤蔓,越是奔跑,缠绕得越紧。
下午的时光更为难熬。她将自己蜷缩进书房那张巨大的、包裹着柔软小羊皮的单人沙发里。
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语言、皮质封面或烫金精装的大部头,经济学、全球史、深奥的哲学论着……
它们像一列列沉默的士兵,崭新得仿佛刚从印刷厂送来,从未被人类的手指温情地翻阅过。
她随手抽出一本厚重的《全球通史》,沉甸甸的重量几乎让她手腕发酸,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知识的沉静或精神的慰藉。
书页间散发着油墨和高级纸张特有的清香,但这股文明的香气。
也终究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里每一个角落的、属于秦峰的、凛冽的雪松与昂贵烟草混合后的冷冽余味,那味道如同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燕京正在上演的惊心动魄。想象秦峰如何在那片波谲云诡、暗藏杀机的权力战场上运筹帷幄,与那些嗜血的鲨鱼周旋。
想象他口中的“风暴”究竟有多么猛烈,是否会将他吞噬?他会受伤吗?会……失败吗?
如果他这艘看似坚不可摧的巨舰倾覆,她这个被暂时“金屋藏娇”、知晓了最核心秘密的存在,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是被当作无用的弃子,在风暴来临前被随手丢弃?还是被新的胜利者当作值得炫耀的战利品,重新打上标签?或者更糟……
被一同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旋涡,连同那个借尸还魂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秘密,被无情地碾碎成齑粉?
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带着粘液的藤蔓,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一圈一圈,缓慢而坚定地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指尖都泛起凉意。
她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拧开黄金打造的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流一遍又一遍地扑打着脸颊。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惊惶、嘴唇失去血色的女子。
这还是苏颜吗?那个曾经怀揣着最纯粹的演员梦,即使在片场跑龙套、吃着冰冷的盒饭也能苦中作乐。
坚信凭借自己的努力和一点点的天赋,终能在那个星光熠熠的世界里获得一席之地的苏颜?
范媤垚那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提点,再次如同幽灵般在她耳边回响:“你要学会利用你能利用的一切。”
可她如今被困在这透明的、坚硬的琥珀之中,除了这个刚刚被强行赋予的、“秦峰女人”的烫金身份,她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筹码?
而这个身份本身,既是此刻她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最大的风险,也是最虚无的凭仗。
黄昏,像一位蹑手蹑脚的画家,再次用哀艳的橘红与暮紫,浸染了窗外的天空。
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将整个客厅笼罩在一片暖昧而凄凉的暖色光晕里,美丽,却带着一种末日的颓唐。
苏颜抱着膝盖,将自己深深地陷进沙发的角落,像一只寻求保护的幼兽。
她怔怔地看着地板上那被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光影,看着它们随着夕阳的西沉,一点点缩短,变淡,最终被汹涌而至的暮色彻底吞噬,仿佛她正在目睹自己那渺茫的希望是如何一点点熄灭的。
管家再次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精准地按下了几个开关,柔和的、经过专业设计的无影灯带次第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那凝固在空气中的沉重。
“苏小姐,晚餐时间到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苏颜没有动,甚至没有改变一下姿势。
“我不饿。”她的声音从膝盖间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过度疲惫后的沙哑。
管家沉默地伫立了几秒,没有像电影里那样进行无用的劝说,只是再次微微躬身。
如同设定好的程序:“那么,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按铃叫我。”说完,他迈着如同猫咪般轻捷无声的步伐,退出了客厅,仿佛从未出现过。
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彻底接管了世界。
别墅内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为了维持这恒温恒湿的“完美”环境,持续运行发出的、极轻微的、如同远方蜂鸣般的低沉嗡鸣,反而更衬得这寂静深入骨髓。
苏颜依然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尊被时光遗忘在此处的、充满哀愁的雕塑。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七情六欲,正在被这无边的、令人发狂的寂静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一点一点地蚕食、掏空,最终,或许只会剩下一具精致却空洞的、名为“苏颜”的皮囊。
就在她的意识几乎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时,那只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早已被体温暖得温热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屏幕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中划开一道口子,上面显示的,并非秦峰那个她既期盼又恐惧的号码,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号显示来自燕京的固定电话。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是谁?
是秦峰用了别的、不为人知的号码打来的?
还是……他口中的那场“风暴”,已经掀起了第一股浪涛,并且,毫不意外地波及到了她这个被“保护”起来的、风暴眼边缘的存在?
“嗡嗡——嗡嗡——” 单调而执着的震动声,在空旷寂静得如同墓穴的客厅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一声声,如同重锤,结结实实地敲打在她已然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串陌生的数字,仿佛那不是号码,而是一个通往未知与危险的、幽深莫测的洞口。接,还是不接?
时间在犹豫中仿佛被拉长、扭曲。
犹豫了足足有十几秒,在那催命符般的震动即将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停歇的前一刻,她猛地、近乎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稀薄的勇气都吸入肺中,然后,用那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的手指,用力划开了绿色的接听图标。
“喂?”她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