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山路上却依旧湿滑难行。
沈无惑开车回城时天已大亮。她没有回家,径直去了命馆。
黄布包搁在桌上,铜钱串断了,断口沾着泥。她用棉布一点点擦净,再数剩下的铜钱...九枚,少了三枚,掉进了坟坑。
断绳被她卷起,塞进包底,又取出一根新红绳重新穿好。
这东西用久了有灵性,突然断裂不是小事。她闭眼掐指推算,脑中浮现“艮为山”三字,初爻动,意为事未了结,有人想拦她。
她睁眼冷笑:“呵呵...拦我?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半途而废。”
上午九点,门开了。昨天那个中年人又来了,脸色比昨日更白,手抖得连门框都抓不稳。
“沈先生...我家...水缸里...”
“鱼死了?”她靠在椅背上,翘着腿,“几条?”
“七条!全都浮着,眼睛翻白,排成个勺子形状...跟昨晚坟头的钉子一模一样!”
沈无惑直接坐直了身子,她拿起朱砂笔,在纸上画出阵型,又将对方描述的鱼的位置标出。两图对照,完全吻合。
“这不是冲你家来的。”她说,“是冲我来的。”
中年人一愣:“啥意思?”
“有人知道我破了钉魂局,就照着样子复制一遍,放进你家水缸。”她扔下笔,“目的只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吓你,让你觉得我没搞定;这第二个么...是试探我能不能识破。”
她起身披上唐装:“普通神婆遇到这种事只会烧纸拜祖宗。可我知道,这是挑衅。”
中年人嘴唇发抖:“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回去别碰水缸,今晚我会去一趟。”她提起黄布包,“顺便见见那个敢动手的人。”
人走后,她坐在窗边抽烟。
街对面巷口站着个戴兜帽的,拎着黑布包,停留几秒便离开。她没追,只是摁灭烟头,低声说:“来都来了,何必跑这么快。”
太阳落山前,她只是简单的吃了碗泡面,换上深色衣服,带上符纸和铜钱,独自开车上了山。
坟地无人,新土未干。
她绕到松林后蹲下,罗盘藏在袖中,目光紧盯墓碑方向。
午夜十二点,脚步声响起。
一道黑影从另一侧靠近,穿着长款雨衣,右手插在口袋里。走到坟前,他弯腰,从怀里掏出一根黑钉,低头就要往土里插。
沈无惑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弹出一枚铜钱,击中对方手腕。“铮”的一声,那人闷哼了一声,钉子直接脱手飞出,砸在墓碑上发出了脆响。
黑影猛然抬头,四下张望。
沈无惑从树后走出,语气平静:“说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对方不语,转身就往林子里逃。她没追——这种人只是跑腿的,幕后主使不会亲自露面。
她捡起掉落的黑钉,用手电照了照,钉尾刻着一个极小的字——“钱”。
她眯起眼:“钱百通?哼!动作挺快啊。”
她将钉子收进黄布包,指尖轻触左胸口的八卦纹。
这人行事向来阴狠,十年前为了一块地皮,都能买通风水师埋五帝钱害人全家。如今搞这一出,多半是听说她破了厉万疆的养鬼局,心里慌了。
“怕我坏你财路?”她低声自语,“那你更该清楚,我最烦别人拿死人做文章。”
她环顾四周,确认再没有埋伏后,才转身下了山。
回到命馆已经是凌晨三点,她把包放在了桌上,取出那根带“钱”字的黑钉,用红纸包好,置于案角。
又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
“钱百通,疑似介入钉魂局复刻事件,动机:恐吓或嫁祸。”
写完合上本子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窗外寂静,街上空无一人。
她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什么,打开手机翻通讯录。阿星昨天问她要不要直播算命涨粉,她只是简简单单回了个“滚”。
现在想想,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正想着,门外传来动静。
她放下杯子,走过去开门。
门口地上贴着一张A4纸,胶带粘得歪歪扭扭。纸上印着大字标题:
【震惊!女算命先生竟用童男童女镇宅!真相令人胆寒!!】
下面是几张拼接图,有她给王麻子女儿画符的照片,还有她站在坟头的背影,配文写着“邪术现场实拍”。
她看了三秒,转身回屋,拿起手机对着这张A4纸拍照发朋友圈,附带写了一句话:
“广告位招租,五百一条,量大从优。”
然后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六点,闹钟响起。
沈无惑直接起床刷牙,还顺手打开了美团外卖后台,发现昨夜多了二十个差评,都是同一时间下单又取消,留言写着“骗子”“害人精”“小心遭报应”。
她啧啧了两声,打电话给徒弟阿星:“喂,上线没?帮我查个人。”
“师父早!”阿星声音兴奋,“我刚看到网上帖子了!火了!咱命馆要成网红打卡地了!”
“闭嘴!”沈无惑抢话道,“你现在去查一下钱百通名下所有公司最近三天有没有注册新账号、买热搜、投广告。特别是那种小作文帖。”
“哦!师父,反击战开始了是吧?”阿星嘿嘿笑,“我就说咱不能一直挨打。”
“不是反击。”她吐掉牙膏沫,“是清理垃圾。”
挂了电话,沈无惑走到桌前,掀开红纸再看那根黑钉。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钉子上的“钱”字清晰可见。
她摸了摸眼角的朱砂痣,忽然笑了。
“钱百通,你以为贴几张纸就能搞垮我?”
“可是,你根本不了解什么叫越黑越红。”
她把钉子收进抽屉,走向门口。
手刚碰到门把,手机再一次响起。
是王麻子...
她接起来道:“怎么了?”
“沈先生!”王麻子声音急促,“我刚路过菜市场后巷,看见几个小伙子在贴传单,全是骂你的!我还跟他们吵起来了!结果...他们掏出一张卡,说是钱总公司发的,贴一张给十块钱!”
她听着,没说话。
“我一把抢过来撕了!我说你们缺德不缺德!”
她嗯了一声:“辛苦了。”
“您别客气!我这就去把别的都撕了!”
电话挂断后,她站在门口,没有再动。
阳光照在地上,一半是明亮,一半是昏暗。
她呼出了一口浊气,抬脚走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