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的脚步声在土坯路上踏起细碎的尘土,林小野攥着衣角的手心沁出薄汗。魏珩走在他身侧,军装袖口被风掀起,露出手腕上那道抢修打谷机时留下的浅疤,却依旧脊背挺直,像株顶风而立的青松。
“别怕,按我们准备的说。” 魏珩侧头低语,气息拂过林小野耳畔,带着草木的清冽,“记住,只说事实,不做辩解。”
林小野用力点头,目光扫过跟在后面的赵卫国。那人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像只等着看好戏的黄鼠狼。
一行人刚到知青点厨房门口,就见马大娘挎着个竹篮急匆匆赶来,蓝布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李同志!等会儿再查!” 她把篮子往灶台上一放,掀开棉布,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玉米饼,“先尝尝老婆子的手艺,垫垫肚子再问话,不然哪有力气辨是非?”
老李组长推了推眼镜,看着金黄的玉米饼愣了愣。他身后的年轻组员刚想开口阻拦,就被马大娘塞了块饼在手里:“同志辛苦,跑这么远路,吃口热乎的不碍事。”
林小野看着这突如其来的 “投喂”,紧张的心情莫名松快了些。他知道,马大娘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他们解围。
“马大娘,我们是来调查情况的,不是来做客的。” 老李的语气缓和了些,却没接饼,“先看灶。”
“看灶就看灶,怕啥?” 马大娘往灶台前一站,像座护崽的老母鸡,“这灶是小林改的,我天天来借灶热饭,门儿清!赵卫国说这是破坏集体财产?我倒要问问,省柴火还能算破坏?”
她转身掀开灶门,指着里面的弧形烟道:“你们看这设计,烟火走得顺,烧起来旺,以前三捆柴才能烧开的水,现在两捆就够!上个月知青点用省下的柴火给娃们煮了三回热粥,这事炊事员老李能作证!”
老李蹲下身,手指敲了敲灶面的旧砖:“这些材料是哪来的?”
“旧砖!都是公社修仓库剩下的废砖!” 马大娘嗓门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水泥是我家小子从工地捡的碎渣,没花集体一分钱!赵卫国你说是不是?上次你还来借灶蒸馒头,夸这灶好用呢!”
赵卫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地辩解:“我…… 我那是客气话……”
“客气话?” 马大娘冷笑一声,从篮底掏出个粗瓷碗,“那你上次借灶蒸的糖馒头,还分给我家孙子半个,说‘这灶蒸的馒头就是喧腾’,这话算不算客气?”
围观的村民哄笑起来,连调查组的记录员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赵卫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小野看着马大娘舌战赵卫国的样子,心里又暖又笑。这东北大娘的爽朗泼辣,此刻成了最有力的武器。
“李同志,光说不算,咱现场试试?” 马大娘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用老灶和新灶各烧一锅水,看看哪个省柴火,哪个快!”
老李显然被说动了,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赵卫国急了:“这没必要吧?烧水洗锅多浪费柴火……”
“浪费?” 马大娘眼一瞪,“搞清楚事实就不算浪费!要是证明小林改灶是好事,以后全公社都能学,省的柴火能堆成山!你心疼这点柴火,是不是怕露馅啊?”
赵卫国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瞪着马大娘,却不敢再阻拦。
很快,两个一模一样的铁锅被架起来,一个在林小野改造的新灶上,一个在旁边没改的旧灶上。王思齐负责添柴,张建军拿着沙漏计时,村民们围成一圈,连大气都不敢喘。
“开始!” 老李一声令下,两堆柴火同时被点燃。
旧灶的火苗忽明忽暗,黑烟顺着歪斜的烟囱往外冒,呛得人直咳嗽;新灶的火苗却旺得很,蓝盈盈的舔着锅底,烟顺着改造过的烟道顺畅地排出去,几乎看不到黑烟。
“添柴!” 王思齐喊着,给旧灶又加了一捆柴。新灶的柴堆明显小了一圈,却烧得更旺。
马大娘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像个经验丰富的裁判:“看见没?这就是技术!老灶烧得半死不活,柴火倒费了不少,新灶顺顺当当,省下来的柴能多煮两锅粥!”
林小野悄悄看向魏珩,发现他正盯着两个灶台的火苗,眼神专注。感受到他的目光,魏珩侧过头,极快地眨了下眼,像是在说 “放心”。
“开了!新灶开了!” 人群里有人喊。
张建军举起沙漏:“新灶用时十分钟!”
又过了八分钟,旧灶的水才开始冒泡。王思齐擦着汗说:“旧灶用了三捆柴,新灶只用了一捆半!”
结果一目了然。村民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连调查组的组员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还能算破坏集体财产?” 马大娘趁热打铁,声音传遍整个院子,“我看这是给集体立功!赵卫国你天天记工分,这点账算不清?省的柴火能多烧多少砖、煮多少粥?你说说!”
赵卫国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马大娘会用这么简单直接的方法,把他的谎言拆得粉碎。
老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表情严肃却带着一丝赞许:“事实证明,这灶改得确实有道理。” 他转向赵卫国,“你说的‘破坏集体财产’,依据是什么?”
赵卫国支支吾吾:“我…… 我就是听人说的…… 觉得私自改灶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马大娘抢话,“毛主席都说要‘实事求是’,能省柴火、利生产的事,为啥不能做?难道眼睁睁看着柴火浪费才叫守规矩?” 她越说越激动,指着赵卫国的鼻子,“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小林有本事,嫉妒他受大家待见!”
“你胡说!” 赵卫国急了,“我是为集体着想!”
“为集体着想就不会克扣王大爷的工分,不会把救济粮往自己家搬!” 马大娘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树上的麻雀都飞了起来,“去年冬天你多领了十斤柴火,说是烤手用,结果偷偷拿回家给你媳妇烧炕,这事要不要当着调查组同志的面说说?”
赵卫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连连后退:“你…… 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马大娘转身从篮子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我家老头子记的账,哪天干了啥活,领了多少东西,清清楚楚!你要不要看看?”
老李接过本子翻看,眉头越皱越紧。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记得认真,确实有赵卫国多领柴火的记录,旁边还有两个村民的签字作证。
“赵记分员,这怎么解释?” 老李的语气冷了下来。
赵卫国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辩解:“是…… 是记错了…… 后来补上了……”
“补上了?王大爷的五分工分你补上了吗?二柱子多干的一小时活你记上了吗?” 马大娘步步紧逼,像打谷机脱粒一样把赵卫国的老底全抖了出来,“自己屁股不干净,还想抹别人黑,你臊不臊得慌!”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看向赵卫国的眼神充满鄙夷。李卫国悄悄对林小野说:“马大娘这战斗力,比打谷机还厉害!”
林小野忍不住笑了,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他看着马大娘瘦小却挺拔的背影,突然明白为什么魏珩说 “民心是最大的证据”。这些朴实的村民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分得清谁真心对他们好,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老李合上本子,环视一圈:“看来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林小野改造土灶,确实节省了柴火,没有浪费集体财产,反而为集体做了贡献。” 他转向赵卫国,语气严厉,“至于你举报不实,还涉嫌多领集体物资,我们会另行调查处理。”
赵卫国瘫在地上,面如死灰。他费尽心机想扳倒林小野,没想到最后栽在了自己的贪婪上。
马大娘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给老李塞了块玉米饼:“同志,尝尝吧,刚出锅的,香着呢!”
老李这次没拒绝,咬了一口,笑着说:“味道不错,比公社食堂的好吃。” 他看向林小野和魏珩,眼神柔和了许多,“你们俩做得对,有想法、敢实践,还能结合实际情况,这才是知青该有的样子。”
林小野红了脸,挠着头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魏珩帮我出了很多主意,大家也都支持我。”
魏珩淡淡点头:“能为集体节省物资,是应该做的。”
马大娘看着两人,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俩娃,一个聪明能干,一个沉稳靠谱,真是天生的搭档!”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新灶的铁锅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林小野看着马大娘被油烟熏黑却闪着光的脸,看着魏珩眼底难得的柔和,看着村民们善意的笑容,突然觉得北大荒的秋天格外温暖。
调查组离开时,老李拍着林小野的肩膀说:“回去把改造经验整理一下,说不定能在全公社推广。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要保持这股劲头。”
赵卫国被调查组的人叫走问话,耷拉着脑袋,再没了之前的嚣张。
村民们围着林小野和魏珩,七嘴八舌地夸赞。王大爷叼着烟袋说:“我就说好人有好报,赵卫国那种心眼不正的,迟早栽跟头!” 小翠笑着说:“小林哥,你这手艺能开班了,教教俺们呗!”
林小野看着热闹的场面,心里暖洋洋的。他知道,这次能顺利过关,不仅仅是因为证据充分,更因为有这些善良正直的村民愿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在这片艰苦的黑土地上,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像乌拉草一样,看着普通,却能在寒冬里带来温暖和支撑。
“多亏了你,马大娘。” 林小野真诚地说,“要不是你,我们可能真说不清了。”
“谢啥!” 马大娘摆摆手,“你们是好孩子,老婆子不能看着你们被欺负。再说了,这灶确实改得好,我也是实事求是。” 她凑近林小野,压低声音,“那个赵卫国,以后少跟他来往,心眼太多。”
林小野点点头,心里记下了这份情。
魏珩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本柴火记录本:“走吧,回去把剩下的材料整理好,说不定真要推广。”
“嗯!” 林小野跟上他的脚步,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有魏珩在身边,再大的风浪都不怕。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两条紧紧缠绕的藤蔓。厨房里还飘着玉米饼的香气,灶膛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锅沿发亮。这场由举报引发的风波,在马大娘的强势作证下,以最朴实也最有力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林小野回头望了一眼,马大娘正和村民们收拾东西,笑声在院子里回荡。他知道,这只是他们在北大荒经历的众多挑战之一,未来还会有更多困难等着他们。但只要他们保持初心,互相扶持,身边有这些善良的人支持,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晚风拂过麦田,带来丰收的气息。林小野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跟上魏珩。他们的路还很长,但脚下的土地坚实,身边的人温暖,未来充满希望。而那些试图用阴暗手段阻碍他们的人,终将被阳光驱散,消失在黑土地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