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钥匙冰凉的触感紧贴着胸口的皮肤,雷豹那句“小心拿着蓝色钥匙的人”如同咒语般在耳边回响。林枫站在老坑密室那扇低矮的小门前,身后是简陋但安全的临时港湾,前方是无尽黑暗、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地下迷途。地图在手中,背包在肩,腿伤被重新固定包扎,体力恢复了一两分,但前路依旧渺茫。
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在默默收拾、不再回头的老坑背影,深吸一口带着地下特有尘封气息的空气,推门而出,重新融入黑暗。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人造光源。林枫拧亮一根冷光棒,幽绿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几步。他摊开老坑手绘的地图,就着微光辨认。地图画在一种粗糙的防水纸上,线条简洁却关键,标注着方向、距离(用“步数”和“心跳时间”这种非标准单位)、地形特征(如“水洼区”、“窄道”、“铁梯向上”),以及老坑用特殊符号标记的“危险点”(可能是塌陷、毒气积聚或易暴露处)和“补给点”(隐藏的水和工具)。
路线蜿蜒曲折,并非直线通向城外。它利用了大量废弃的市政管道、早期人防工程的支线、甚至一些未经记载的私人挖掘通道。按照老坑的标注,全程顺利的话,也需要至少八到十小时的跋涉。
林枫将地图牢记于心,收起冷光棒,改用夜莺留下的那支战术手电,调到最低档的散光模式,尽量减少在管道中形成明显光柱的风险。他挂好合金棍,开始按照地图指示前进。
最初的几段路相对平缓,是宽阔但积满灰尘和杂物的旧通风管道。空气凝滞,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洞的管道壁间回响。地图指示明确,他小心避开了几处标注为“松动”或“回声异常”的区域。
约莫一小时后,他到达了第一个“补给点”——管道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外面用一块锈蚀的铁皮遮挡。移开铁皮,里面放着两瓶密封的矿泉水和一小袋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还有一小卷胶带和几根扎带。老坑的准备比他想象的更周全。林枫补充了水分,吃了半块饼干,将剩下的仔细收好。
继续前行,环境开始变得恶劣。经过一段需要涉水而过的区域,污水冰冷刺骨,没过大腿,腐臭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林枫咬着牙,忍着腿部伤口浸水的刺痛,艰难跋涉而过。之后又是一段极其狭窄、必须侧身甚至匍匐才能通过的电缆管道,尖锐的金属边缘和凸起的螺栓不断刮蹭着他的身体和背包。
体力在快速消耗。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并未因休息几小时而完全消失,反而在持续的消耗中重新抬头。他开始出汗,但身体却感到一阵阵发冷。视线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模糊,他不得不频繁停下来,靠着管壁喘息,用力眨眼。
黑暗、孤寂、疼痛、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夜莺和雷豹的担忧……各种负面情绪如同管道深处滋生的藤蔓,试图缠绕他的心智。他用力甩头,强迫自己回想父亲最后录音里的声音,回想雷豹拼死相护的决绝,回想铁砧在楼梯口的怒吼。他怀里的包裹,是所有这些牺牲和期望的重量。
他不能倒下。
经过一个标记着“三岔口,走中间,听水声”的节点时,林枫停下了。手电光下,三条黑黢黢的管道口并排张开。他关闭手电,屏息倾听。果然,最左侧的管道深处传来极其微弱但持续的流水滴答声,中间管道寂静无声,右侧管道则有隐隐的风声。按照老坑的指示,他选择了中间的寂静管道。
这条管道异常干燥,地面布满细碎的砂石,走起来沙沙作响。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年代久远的粉笔标记,似乎曾经是某种工程勘测路线。走了大约半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房间”——这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地下泵站,锈蚀的机器残骸如同巨兽的骨架矗立在阴影中。
地图上标注这里需要“快速通过,勿停留”。
林枫提高警惕,手电光快速扫过四周。突然,他的余光瞥见泵站角落里,似乎有一团黑影动了一下!
不是老鼠!体积更大!
他立刻熄灭了手电,紧贴墙壁,握紧了合金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似乎带着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和压抑的喘息。
是人!而且很可能受伤了!
是“抹除者”追到了地下?还是其他像老坑一样的地下活动者?或者是……夜莺?
林枫不敢妄动,静静等待,耳朵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喘息声持续着,但那人似乎没有移动,也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泵站里死寂一片,只有远处不知哪个管道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嗡嗡声。
林枫决定冒险。他不能无限期等下去。他再次拧亮手电,但光束没有直接照向角落,而是打在自己前方的地面,利用反光微弱地照亮那片区域。
角落里,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背对着他,穿着深色的衣服,肩膀在微微颤抖。看身形……似乎是个女人?
“谁在那里?”林枫压低声音问道,手中的合金棍微微抬起。
那人影猛地一颤,似乎想回头,但动作牵动了什么,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吸气声。她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
林枫缓缓靠近,手电光小心地上移,照亮了那人的侧脸和部分身体。
一张沾满污迹、但依稀能看出秀丽轮廓的脸,嘴唇因为失血或疼痛而苍白。她的左肩处,衣服被撕裂,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然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过,但仍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
是夜莺!
“夜莺!”林枫失声喊道,快步上前,但腿伤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夜莺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看到林枫,原本警惕而痛苦的眼神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林枫?!你……你怎么……”她的声音嘶哑虚弱。
“别说话!”林枫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口。是刀伤,很深,差点伤及动脉,幸好包扎及时,但显然失血不少。“你怎么会在这里?伤怎么弄的?”
“工厂……是陷阱……”夜莺艰难地喘息着,“老鬼……和‘抹除者’是一伙的……想黑吃黑……我干掉了他一个手下,抢了车……但被另一个用刀划伤了……开车冲出来……甩掉一部分追兵……但车被打爆胎……我弃车跑……慌不择路……掉进一个打开的检修井……顺着管道爬……不知道到了哪里……伤口疼……走不动了……”
她断断续续的叙述,印证了林枫最坏的猜测。老鬼果然是饵。夜莺能杀出重围,逃到这里,已经是奇迹。
“你一个人?没被跟踪?”
“应该……没有。我在管道里绕了很久……伤口一直在流血……实在没力气了……”夜莺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开始有些涣散。
林枫立刻拿出老坑给的急救包,里面有比之前更好的止血粉和绷带。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夜莺肩头那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夜莺疼得浑身发抖,牙关紧咬,却没哼一声。
处理完伤口,林枫喂她喝了点水,吃了点压缩饼干。夜莺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
“你怎么样?腿……”她看着林枫同样狼狈的样子和明显不利索的腿。
“还好,死不了。”林枫苦笑,“我也遇到了麻烦,但运气好,被人救了。现在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地下路线。”他简单说了遇到老坑和得到地图的事,但隐去了关于蓝色钥匙的警告。
“老坑?”夜莺眉头微蹙,“可靠吗?这路线……”
“我们现在没有其他选择。”林枫摊开地图,指着他们现在可能的位置(根据夜莺描述的掉入检修井的大致区域和老坑地图的标注,他大致推算出了一个交汇点),“从我们现在这里,到地图上的下一个标记点,如果顺利,大概再走三四个小时,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中转点’,那里有更大的空间,可以长时间休息。然后,再走差不多的时间,就能到出口。”
夜莺看着地图,又看了看林枫苍白疲倦的脸,和自己肩头阵阵作痛的伤口,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留在这里,追兵迟早会地毯式搜索地下管网;向前走,虽然艰难,至少还有希望。
“好。我跟你走。”夜莺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失血和虚弱,双腿发软。
林枫扶住她,将自己的合金棍递给她:“你用这个。我……我找个东西凑合。”他在泵站的废弃物里,找到一根长度合适的锈蚀钢管。
两人互相搀扶,如同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伤鸟,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夜莺的伤口让她左臂几乎无法用力,平衡感也变差。林枫的腿伤在长时间跋涉和负重(需要不时搀扶夜莺)下,疼痛加剧,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两人前进的速度比林枫独自一人时慢了许多。
黑暗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只有手电微弱的光晕,和彼此沉重的呼吸、痛苦的闷哼,证明他们还活着,还在移动。
他们经过了老坑地图上标记的几个“危险点”——一处需要攀爬的、几乎垂直的锈蚀铁梯,夜莺几乎全靠林枫在下面托举和上面的单手拉动才上去;一处弥漫着可疑气体的地段,他们不得不屏住呼吸,用湿布捂住口鼻快速通过;还有一段极其低矮、必须爬行通过的管道,两人的伤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留下新的血痕。
体力在飞速流逝。补给点的水和食物早已消耗殆尽。寒冷、饥饿、干渴、疼痛、失血……所有这些都在啃噬着他们仅存的意志。
有那么几个瞬间,林枫感觉自己就要倒下了,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他看到身边同样摇摇欲坠却依然咬紧牙关的夜莺,想到怀里沉甸甸的包裹,一股不甘的火焰又从心底深处窜起。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他们终于到达了地图上标注的“中转点”。这是一个更大的废弃防空洞的一部分,空间有篮球场大小,角落里甚至有一些破烂的桌椅和木板床。最宝贵的是,这里有一个渗水点,水滴缓慢但持续地从岩缝滴落,下方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小石洼,积存着一些相对干净的活水。
两人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绿洲,扑到石洼边,贪婪地喝了几口清冽的滴水,又用水小心清洗了脸上和伤口周围的污垢。
他们瘫倒在角落相对干燥的地面上,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防空洞里一片死寂,只有水滴落的“哒……哒……”声,规律得让人心慌。
“我们……还能走出去吗?”夜莺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能。”林枫闭着眼睛,声音嘶哑但肯定,“必须能。”
“如果……如果我走不动了……你自己走……带着东西……”夜莺断断续续地说。
“闭嘴。”林枫打断她,没有睁眼,“要活一起活,要死……也死在一块儿。别想那些没用的,休息,保存体力。”
夜莺不再说话。黑暗中,两颗同样在绝境中挣扎的心,似乎靠得更近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林枫被一阵奇异的响动惊醒。不是水滴声,也不是他们的呼吸声。像是……很多双脚,在远处管道里移动的声音?还有隐约的、被压抑的对话声?
他猛地睁开眼,推了推身边的夜莺。夜莺也立刻警觉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而且不止一个方向!有光柱在远处的管道口晃动!
追兵!他们竟然也深入到地下这么深的地方了!而且正在包围这个中转点!
“走!”林枫低吼一声,挣扎着爬起,拉起夜莺。
两人甚至来不及拿东西,只抓起了身边的棍棒和钢管,朝着防空洞另一个方向、地图上标示为通往出口方向的管道口踉跄冲去!
身后的光柱和人声迅速逼近!手电光已经能照到他们的背影!
“在那里!”
“站住!”
枪声没有响起,但追赶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两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们冲进管道,没命地奔跑,尽管每一步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
管道并非直路,很快出现岔口。林枫凭着记忆和直觉,选择了左边那条。地图上显示,这条岔路再往前,会有一段极其复杂、如同迷宫般的区域,是老坑标注的“易迷失,但可摆脱追踪”的地带。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两人冲进迷宫般的管道网络,左拐右绕,上攀下爬。身后的追兵似乎被复杂的地形暂时阻滞了,呼喊声和脚步声变得杂乱、分散。
但林枫和夜莺的体力也彻底到了极限。肺部火烧火燎,眼前金星乱冒,伤口崩裂,温热的血液不断渗出。
终于,在一个急转弯后,夜莺脚下一软,向前扑倒,手中的合金棍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滚入黑暗深处。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再也爬不起来。
林枫想拉她,自己也一阵天旋地转,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完了吗?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手指几乎要抠进油布里。
就在这时,他感到胸口一阵微微的灼热。是那把幽蓝色的钥匙!
他下意识地掏出钥匙。在绝对的黑暗中,那把钥匙的金属表面,竟然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荧光!而且,钥匙似乎在轻轻地震动,指向某个方向!
是幻觉吗?还是……父亲留下的这把钥匙,真的有某种特殊之处?
林枫用尽最后力气,抬头看向钥匙指示的方向——那是迷宫中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蛛网和灰尘完全覆盖的缝隙,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追兵的声音和灯光再次从后方拐角处逼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枫将钥匙塞回怀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拖带拽,将几乎昏迷的夜莺拉向那条缝隙。他用身体挤开厚厚的蛛网和灰尘,发现缝隙后面竟然是一条极其隐蔽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
两人滚落进去,跌跌撞撞向下滑行了一段,掉进了一个完全黑暗、但空气更加冰冷清新的空间。
上方的追兵似乎没有发现这条缝隙,呼喊声和灯光从他们头顶的管道中掠过,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
林枫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气,怀里的钥匙已经不再发光和震动。夜莺躺在他身边,生死不知。
他摸索着,再次拧亮最后一根冷光棒。
幽绿的光芒下,他看清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大的地下岩洞。岩洞的另一头,隐约有微弱的气流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自然光?
是出口吗?还是另一个未知的深渊?
林枫挣扎着爬向夜莺,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呼吸,但很微弱。
他望向那丝微光的方向。希望,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但这段最后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却仿佛隔着整个世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