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微光,如同溺水者眼中的海岸线,虚无缥缈,却又承载着全部生的希望。它从岩洞另一端狭窄的缝隙中渗入,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明亮,几乎刺痛了林枫干涩肿胀的眼睛。
不是幻觉。
他趴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怀里的钥匙已恢复冰冷沉寂,仿佛刚才那瞬息的荧光与震动从未发生。但他知道,不是幻觉。父亲留下的这把“幽蓝色钥匙”,绝不仅仅是一把开门的工具。它刚才指引了这条生路,就像……某种被预设好的信标,或者共鸣器?
没有时间深究。夜莺躺在他身旁,脸色在冷光棒幽绿的光芒下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断续,肩头的绷带又被鲜血浸透了一小块。她的意识显然已经模糊。
追兵的声音虽然暂时远去,但并未消失,仍在错综复杂的管道迷宫中搜寻。他们随时可能折返,或者从其他岔路包抄过来。这处天然岩洞并非完全封闭,隐约能听到不止一处缝隙传来微弱的气流和远处模糊的声响。
必须立刻离开!趁着还有最后一点力气,趁着那微光指引的方向似乎有路!
林枫艰难地翻身坐起,将最后一根冷光棒插在岩壁缝隙里固定好,然后跪在夜莺身边,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夜莺!醒醒!不能睡!看到光了吗?出口可能就在前面!站起来,跟我走!”
夜莺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看向林枫,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那丝微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昏迷的欲望,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试图用手臂支撑身体,却再次无力地滑倒。
“我……我不行了……你走……”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我说过,要活一起活!”林枫低吼着,不知从哪里榨出最后一股力量。他先将自己那根临时找来的锈蚀钢管扔掉,减轻负担,然后抓住夜莺未受伤的右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半拖半抱地搀扶起来。
夜莺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左臂无力地垂着,右腿也使不上劲。林枫自己的右腿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膝盖一软,差点两人一起摔倒。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青筋暴起,靠着岩壁稳住身形,然后,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步,一步,朝着那微光的方向挪去。
距离不过二三十米。在平地上,是短短几步。在此刻,在两人都油尽灯枯、伤痛缠身的状态下,却像是一场跨越生死的马拉松。
粗糙的岩壁摩擦着他们的身体,地面凹凸不平,时而需要抬高伤腿迈过凸起的石块,时而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通道。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从额头淌下,模糊了视线。每一次迈步,肌肉都在尖叫抗议,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拉锯般的嘶鸣。
那微光逐渐变亮,从一丝缝隙,变成了一片不规则的、约半人高的洞口轮廓。外面似乎有更大的空间,光线也并非直接的阳光,而是某种……偏冷的人造光?但无论如何,那是不同于地下绝对黑暗的光明!
希望,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林枫濒临崩溃的身体。他低吼一声,几乎是拖着夜莺,连滚带爬地冲过了最后几米,扑到了那个洞口前!
洞口外,果然是一个更大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半废弃的、小型的地下涵洞或者早期工程留下的竖井底部。空间约有十几平米,呈不规则的圆柱形,向上延伸,看不到顶,但上方约七八米高的地方,有一个用钢筋焊成的简易平台,平台上隐约有光线从更上方照射下来。而他们所在的底部,散落着一些建筑垃圾和废弃的工具。
最重要的是,靠近洞壁的地方,有一道沿着岩壁开凿出的、陡峭的Z字形铁梯,锈迹斑斑,但看起来结构还算完整,一直通往上方那个有光的平台!
出口!真的是出口!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枫的麻木。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去!必须立刻上去!下面并不安全,追兵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夜莺,看到了吗?梯子!我们能出去了!”林枫摇晃着怀里的同伴。
夜莺勉强抬起头,看了看那陡峭的铁梯,眼中闪过希冀,随即又被绝望覆盖。“我……上不去……”
“能!我背你!”林枫不容分说,调整姿势,让夜莺趴在自己背上,用找到的一截丢弃的电线,将她和自己尽量牢固地捆绑在一起。这个过程中,两人都疼得冷汗直冒,但谁也没吭声。
背起夜莺,林枫感觉自己像背着一座山。他的腿在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站立。他蹒跚着走到铁梯下方,仰头望去,锈蚀的阶梯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高不可攀。
没有退路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第一根冰冷的横杆。粗糙的锈屑沾了满手。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重量和希望都寄托在这看似脆弱的铁梯上,开始向上攀爬。
每上一级,都是对意志和体能的极限考验。夜莺的重量,自身的伤痛,失血带来的眩晕,铁梯的晃动和吱嘎作响……所有的一切都在试图将他拉回深渊。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扭曲,指甲翻裂,鲜血顺着横杆流下。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不能松手。松手就是死。
不能放弃。放弃就辜负了一切。
父亲、雷豹、铁砧、陈明……还有背上这个生死与共的同伴……所有人的期望,都压在他这双伤痕累累、几乎要折断的手臂上。
一级,又一级。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机械的、挣扎向上的动作。意识在疼痛和缺氧中浮沉。他仿佛听到父亲在耳边说“小枫,坚持住”,听到雷豹在怒吼“快走!”,听到铁砧在爆炸前的最后命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终于触到了平台的边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身体向上撑起,连同背上的夜莺一起,翻滚上了平台!两人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尘土飞扬。
平台上的光线来源终于清晰——是几盏老旧的、但依然工作的应急灯,悬挂在高处的洞壁上。平台中央,有一个用厚重的铁板封住的、直径约一米的圆形竖井口,井口边缘焊接着一个绞盘装置,连接着粗壮的钢索,钢索垂下深不见底的竖井(显然就是他们爬上来的那个涵洞)。而在平台一侧的洞壁上,有一扇厚重的、漆成暗绿色的钢制气密门!
那扇门,和林枫在红星机械厂防空洞里用蓝色钥匙打开的那扇,制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门上没有明显的锁孔,只有一个凹陷的、复杂的多角星形图案。
林枫挣扎着解开电线,将夜莺轻轻放平。她似乎因为刚才的颠簸和最后的冲击,彻底昏迷了过去,但呼吸尚存。
他自己则瘫在门边,背靠着冰冷厚重的金属,剧烈地喘息,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呼啦作响。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没有一处不疼。但他还活着,他们上来了,而且,眼前这扇门……
他颤抖着手,再次掏出那把幽蓝色的钥匙。钥匙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仔细看向门上的那个多角星形凹陷——凹陷中心的纹路,似乎和他手中的钥匙柄部形状隐约吻合?
难道……这把钥匙,不仅能开红星机械厂那扇门,还能开这扇门?这里是什么地方?父亲怎么会知道这里?又怎么会留下能打开这里大门的钥匙?
无数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但此刻,门后可能是更安全的藏身之所,也可能是未知的险境。他们需要休息,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暂时摆脱追捕。
他勉强支撑起身体,将钥匙对准那个星形凹陷,尝试着按了进去。
严丝合缝!
他用力向里一推,然后顺时针旋转。
“咔哒……咔哒……咔……”一连串复杂精密的机械锁舌运动声从厚重的门内传来,在寂静的平台空间里格外清晰。紧接着,“嗤——”的一声,是气压平衡的声音。
沉重的气密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干燥、带着淡淡电子设备气味和某种……陈旧书籍气息的空气涌了出来。
门后,并非漆黑一片。柔和的、自动感应亮起的白色LEd灯光,照亮了一条简洁的、大约十几米长的金属走廊。走廊尽头,似乎还有空间。
林枫心脏狂跳。他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夜莺,又看了看打开的门缝,一咬牙,先将她拖进了门内,放在走廊干燥洁净的地面上,然后自己跟了进去,反手试图将门关上。门很重,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推回原位。锁舌自动扣合的声音传来,将外界的危险暂时隔绝。
现在,他们置身于这条陌生的、充满科技感的金属走廊中。地面是防滑的浅灰色复合材料,墙壁是白色的合金板,天花板内嵌着均匀的LEd灯带。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温度适宜。
这里绝不可能是废弃的防空洞或者普通的地下设施。这更像是一个……小型的高科技安全屋,或者秘密基地?
林枫靠在墙上,休息了几分钟,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检查了一下夜莺的状况,暂时稳定。然后,他拄着墙,沿着走廊,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
走廊尽头是一扇普通的自动感应玻璃门,轻轻一推就滑开了。门后是一个约四十平米的空间,功能划分明确。
左侧是生活区: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上面有干净的寝具),一张书桌和椅子,一个小型厨房区域(有电磁炉、小冰箱和水槽),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带淋浴的卫生间。
右侧是工作区:一面墙是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此刻处于休眠状态),下方是复杂的控制台和数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计算机终端。另一面墙则是顶天立地的金属储物柜。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金属方桌,桌上放着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一个军绿色的、印着红星机械厂早期徽记的金属文件盒。
整个空间一尘不染,显然有定期的维护和空气循环。储备电源也在工作。
林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父亲……到底留下了什么?这个隐藏在城市边缘地下深处、设施完备、技术先进的秘密据点,绝不可能是他一个普通工人能够独立建造和维持的。这需要庞大的资源、专业的知识和严密的组织。
除非……父亲当年真的和“烛龙”,或者其他某种强大的秘密组织,有着远超他想象的深度合作?甚至,他本身就是某个计划的关键一环?这个据点,可能是组织的安全屋,也可能是父亲个人的“工作室”和“档案馆”?
他走到桌前,目光首先被那个金属文件盒吸引。盒子没有上锁。他轻轻打开。
里面分了好几层。最上面是一叠用塑料文件袋仔细封装的文件、照片和几盘老式的磁带。林枫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就浑身一震!
《关于“暗河”渗透网络初步调查报告(绝密)》
“暗河”!父亲在留给他的信里提到的境外组织!
他快速翻阅。报告是手写和打印混合,字迹有些是父亲的,有些是陌生的。内容涉及“暗河”组织早期的活动模式、疑似在国内的代理人名单(一些名字被打码,但林枫看到了“山鹰”的代号!)、资金试探性流动的路径,以及……一份关于当年红星机械厂那批问题钢材可能被用于更危险目的(暗示涉及违禁品运输或特殊材料走私)的推测分析!报告日期,是父亲出事前三个月!
下面一层,是更多的技术图纸、零件清单、以及一些关于加密通讯、信号追踪和反侦察的手写笔记。显然,父亲不仅在收集情报,还在尝试用自己的技术能力进行反制。
最底层,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封面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给小枫,若你抵达此处。”
林枫颤抖着拿起信封,撕开。里面是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
“小枫,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历千难万险,抵达了我为你准备的最后‘庇护所’。这里的一切,是我用尽后半生心血,在‘他们’的默许和有限帮助下,一点点建立的。是的,‘他们’——你可以理解为,一些和你父亲一样,不愿看到这片土地被蛀虫和豺狼啃噬的人。”
“我调查‘山鹰’和‘暗河’,起初只是出于一个技术工人的良知,不愿看到劣质钢材害人。但随着深入,我触碰到了一张可怕的大网。他们不仅贪婪,而且危险,与境外势力勾结,图谋甚大。我自知力量微薄,随时可能遭遇不测。留下证据(芯片、账本)是其一,为你准备这条最后的退路和这个‘工作站’,是其二。”
“这里的设备可以帮你分析、处理、加密和发送你获得的任何证据。储物柜里有备用物资、药品、武器(非致命为主)和伪造的身份文件(在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密码是你的生日)。这里的独立供电和网络系统(经过多重加密和跳转)可以维持至少一个月。外墙和入口经过特殊屏蔽和加固,常规探测手段很难发现。”
“孩子,我知道这条路布满荆棘,甚至可能通向毁灭。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如果……如果你决定继续走下去,利用这里的一切。如果……你累了,想停下来,这里的物资和身份,也足够你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钥匙你收好,它是这里唯一的物理钥匙,也关联着某些更深层的……权限,我未能完全破解,或许你能。”
“无论你作何选择,记住,爸爸为你骄傲。活下去。”
信到此结束。没有落款日期,但那熟悉的笔迹和口吻,让林枫瞬间泪流满面。父亲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甚至预见到了他可能抵达这里,并准备了两种选择。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父亲早就在黑暗中,为他点亮了一盏灯,留下了一个堡垒。
林枫擦干眼泪,将信仔细收好。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夜莺需要紧急救治,他们的伤口需要彻底处理,追兵虽然暂时被门隔绝,但危机并未解除。
他首先来到储物柜前,输入自己的生日,打开了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面果然整齐地摆放着几套不同身份的证件(身份证、驾照等)、一些现金、几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和储蓄卡,甚至还有两把造型精巧、带有电击和致盲功能的非致命手枪及备用电池。
接着,他找到了专业的医疗箱,远比老坑那里的要齐全。他立刻返回走廊,将夜莺抱到生活区的床上,开始为她进行彻底的清创、缝合(用上了医疗箱里的简易缝合包)、包扎和输液(补充体液和抗生素)。处理完夜莺,他才开始处理自己腿上的伤口,同样进行了清创和更专业的包扎固定。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但看着夜莺逐渐平稳的呼吸和恢复些许血色的脸,看着这个安全、温暖、设施齐全的避难所,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力量感,缓缓从他心底升起。
他走到工作区,打开了那台待机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经过几层身份验证(问题答案都与他和父亲的记忆相关)后,进入了一个简洁但功能强大的操作界面。他可以在这里查看外部有限的监控(主要是入口平台和上方竖井口的隐蔽摄像头),可以接入经过重重加密的网络,可以分析处理数据……
他首先尝试连接外部网络,给“烛龙”那个单向接收的紧急频道发送了一个加密的“抵达安全点”信号,但没有透露具体位置。他不知道“烛龙”总部现在是什么状况,陈明下落如何,这条信息能否被收到,但这是约定的一部分。
然后,他将怀里的油布包裹和从父亲文件盒里拿出的关于“暗河”的报告,一起放在扫描仪下,开始进行数字化备份和初步分析。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亮起,复杂的数据流和关系图开始呈现。
暂时,他们安全了。有了喘息之机,有了补给,有了反击的支点。
但林枫知道,这只是风暴眼中的短暂平静。“山鹰”和“暗河”的反扑不会停止,他们丢失了关键的证据和人,一定会像疯狗一样四处搜寻。这个据点虽然隐蔽,也并非绝对无敌。
而且,父亲信中提到的钥匙关联的“更深层权限”,以及这个明显需要庞大资源才能建立和维护的据点背后,究竟隐藏着“他们”——父亲合作者——怎样的面目和目的?是敌是友?与“烛龙”是同一股力量,还是另有其人?
就在林枫对着屏幕上逐渐清晰的“暗河”网络关系图陷入沉思时,工作台上的一个红色指示灯突然无声地闪烁起来!
不是门禁警报,也不是外部监控触发。
是内部通讯线路的接入请求!来自这个秘密据点更深层、他尚未探索的区域!
林枫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这里……还有别人?或者说,还有别的“东西”?
他看向控制台,一个陌生的、经过加密的音频信道正在请求建立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