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缓缓推开一条缝，一个白发老者站在门后，仔细打量着顾承章。
顾承章低头行礼，“晚辈顾承章，见过前辈。”
“进来吧。”
在顾承章跨过门槛的瞬间，他看见自己投地上的影子突然扭曲变形，竟在青砖地面烙出焦黑痕迹。
中伏！他下意识抽出一张符箓，准备动手。
老者轻轻一吹，顾承章手中符纸碎成了齑粉，细沙般的符灰正顺着指缝簌簌而落。
“小友的离火命格，倒是与老夫的坎水相冲。”门内老者鹤发童颜，月白道袍上绣着活灵活现的阴阳鱼。他手持的青铜罗盘突然转动，盘中磁勺在顾承章靠近时烧得赤红，沿着卦位纹路蜿蜒出一道道青烟。
“你是谁？”顾承章突然感觉丹田剧痛。经脉里蛰伏的阴气像是嗅到血腥的鲨鱼，顺着老者的话音激起的真气涟漪逆流而上。他踉跄扶住门框，喉间涌出的鲜血溅在门槛处的太极图上，阴阳双鱼突然活过来般慢慢转动。
“老夫风衍枢，混元斋的掌门人。”
“墨家的阴阳二气逆乱，不出三个时辰就能让人爆血而亡，你居然能撑到今日。”风衍枢收起罗盘，拂尘轻扫，沾血的石阶顿时生出青苔，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细小白花，“有人用忘川水强行压制阴气，那不用说了，是姜飞叶？”
“是。”顾承章忍住丹田剧痛，“就是他推荐晚辈过来的。”
“可有书信？”
“没有。”
“怎么证明？”
“他说给我写一封信，带过来就好。”
“信呢？”
“还没写。”
风衍枢哈哈笑起来，“有意思。”
“是真的。我们昨夜寅时才出的宫，他还来不及写。”
风衍枢止住笑，认真地看着顾承章的眼睛。
“顾承章？”
“是。”
“姬太子下了搜捕令，你还敢出现？不怕老夫绑了你去见官？”
“前辈说笑了。”要知道，昨天晚上顾承章才见了天齐国君姜临。
“有胆色。”风衍枢关上大门，“随我来吧。”
混元斋不大，但穿过月洞门之后，沿途的景象愈发诡谲。回廊立柱上嵌着无数青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们身影，而是扭曲晃动的星图。有侍女端着茶盘迎面走来，顾承章惊觉她双足离地三寸，裙摆下隐约可见半透明的魂火。
“阴阳家修的可不是寻常道法。”风衍枢脚步不停，拂尘扫过廊下青铜灯盏。原本幽蓝的火焰突然暴涨，火舌中浮现出一座城池的虚影。在虚影中，顾承章看见和那名侍女一模一样的人在小巷中奔跑，她发间的木簪正是去年生辰时风衍枢所赠。
“对阴阳二气的理解，阴阳家傲视天下，不是墨家能比的。”风衍枢傲然说道，“我可以倒转阴阳，看到过去的光阴。”
顾承章瞠目结舌。这也行？
“当然了，遇到境界比自己深的修行者，那就没办法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让你看到你的过去。”
“那太好了。”顾承章咽了咽喉咙中的口水，“我是被师父收养的弃儿，能否让我看到我的亲生父母？”
“这有何难？”风衍枢不屑道，“闭上眼，放松心神。数三声后睁眼即可。”
顾承章按捺住狂跳的心，身体微微颤抖，依言闭上了眼睛；他很快感受到一阵恍惚，默数三个数后，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风衍枢那张涨红的老脸。
“嗯？前辈。”
“你被人动过手脚，看不见。”
“谁？我师父吗？”
“不知道。”风衍枢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反正是很厉害的手法，你的过去就是一片空白，我连刚刚发生的事情都看不见。”
看到顾承章眼里的失望，风衍枢脸上一片火辣辣。所以他不再逗留，引着顾承章进了内室。
“坐，我让你看个东西。”
等顾承章坐定，风衍枢点燃了一支香。
紫铜香炉腾起青烟，在空中凝成明夷卦象。风衍枢突然按住顾承章手腕，三缕白发无风自动：“坎上离下，火入地中。小友可知这卦象最险之处在于何处？”
顾承章摇了摇头。
“明夷，利艰贞。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风衍枢松开他的手，继续说道，“就是说，?利艰贞，晦而明，内难而外荣?。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保持正直和坚守正道是有利的。虽然当前昏暗不明，但最终会迎来光明的时刻。”
顾承章摇头道，“谢前辈解惑，但我依旧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晚辈此番前来，是想求前辈治一治我的伤。”
风衍枢问道，“你不是从洛邑来吗？阴阳家发源于洛水，你怎么不在洛邑找个阴阳家？”
“找不到。”顾承章苦笑道，“当时又忙着出逃，哪里敢逗留。”
“怎么会找不到？”风衍枢眼神怪怪地说道，“阴阳家的集大成者，非我师兄莫属。他就在洛水之畔，每日遥船渡人。”
“什么？”顾承章猛地站了起来，“是不是一个头发花白、脚趾有裂的船夫？”
“对啊。你要是真想看过往，去找他，他一定有办法。”风衍枢斟了一杯茶，突然问道，“怎么，你见过？”
顾承章苦笑不已，有眼不识金镶玉，原来说的就是自己。
“那前辈，我这伤……”
“不就是三焦逆冲嘛，我可以治。但要工钱，姜飞叶推荐的也不例外，没钱就滚。”
顾承章摸遍全身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也不可能回去找姜临讨封赏。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皮。
突然，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顾承章灵机一动，拔出了那根发簪。
“前辈，您看这个可不可以？”
“什么破烂？”风衍枢不满地接过来瞄了一眼，“老夫这里可不是……等等，这是什么？”
他把发簪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尖叫道，“混元簪！”
这是在骊山，嬴无垢掉落的东西。
看对方激动的样子，顾承章松了一口气。修行的人，碰到自己的本命法器，那是死都不会松手的。
果然，风衍枢一把将混元簪塞入怀中，生怕顾承章反悔似的，“来！随我进入后院。三天，老夫保证只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