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殿内,姜临望着新送来的厚厚一摞奏章,无奈地揉了揉早已发酸的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椅背上蒙了一层柔软的鹿皮,稳稳托住他的脖子。
他八岁继位,二十岁亲政,每日批阅上百奏章,还要临朝处理政务,现如今近三十年,觉得越来越容易疲惫,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禀大王,太子求见。”看他一脸疲惫,门口太监不忍打扰,又不得不说话。
“宣。”
见姜卫济领着姜飞叶进来,姜临抬手阻止了两人行礼,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什么事儿,说吧。”
“苍楚的谍子回报,玄秦嬴无垢在苍楚遇伏,重伤而逃。”姜卫济回答道,“后来现场被当地驻军接管,他们也不好详查刺客背后的主使。”
“反正不会是熊崇,这么蠢的人活不了那么久。”姜临示意太监上茶,说道,“重点查一下是不是玄秦或者王畿方向的刺客。卫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后得意忘形,保不齐是在给嬴无锋扫除障碍。”
“是。还有一事,顾承章私自离开太卜司,前往混元斋。不知为何,风衍枢对其一见如故,并治好了他的伤。”
姜临看了一眼姜飞叶,神色不变,“太卜卿,这人如何处理,你自己定。只要他在临淄出现过,天子肯定会很快知道。到时候向我们要人,给还是不给,最好现在就答复寡人。”
姜飞叶躬身行礼,回答道,“禀大王,此人身世不详,需要发掘的东西很多,又是熊崇爱徒,小臣以为还是将其留在天齐较为稳妥,起码一两年内不要外放。”
姜临微微点头,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太卜卿所言有理。否则千里迢迢带来,岂不是白费力气?不论是卖熊崇的人情,还是争取他为天齐效力,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姜卫济回答道,“还有一点,此人似乎非常克制嬴无垢,就当给玄秦留个后手,也值得多付出一些。”
姜卫济眼光长远,姜临深感欣慰,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召他进宫,或者放太子府为官,如何?”
姜飞叶摇头道,“禀大王,此人似乎对仕途不感兴趣。若是想当官,他只怕已经是苍楚少司命了。听婢女说,他非常反感使用下人,大有傲上不欺下的风骨。臣估计,他是个一心修行的人。”
姜临笑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人。那也简单,我看他还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过几天,海市即将开启,许多神兵利刃会入市出售、交换,境内大部分修行者都会前来寻找机缘;尤其是太素境的修行者,一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推荐他前往也就是了,要多少钱、或是多少天材地宝,都不计代价地帮他拿下。借这个机会,好好拉拢他。”
“喏。”姜飞叶笑道,“还是大王想得周到。按时间推算,风衍枢应该把他的伤治好了。臣这就去安排。”
姜飞叶告退后,太公殿只剩姜氏父子,安静对坐。
姜临起身,拍了拍姜卫济的肩膀,说道,“国家的强盛,关键在于理政和治军两项,修行者只是特殊的臣子,你切记不可投入太多精力。若是本末倒置,江山社稷也就保不住了。”
姜卫济俯身受教。
“我们现在有多少技击兵?”
“两万。”
“不够。”姜临摇头道,“骊山龙脉初现,洛邑腊祭不顺,春祭后又九鼎齐鸣,这些都是天下大乱的先兆。生逢乱世,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手上没有精兵强将,只能任人宰割。”
“父王以为多少合适?”
“十万。”
姜卫济面露难色,不安地说道,“父王,技击兵的铠甲、兵器、战马都是当世一流,士兵也是百里挑一。这就意味着,从招募到训练、再到成建制养军,都需要海量的钱财供应,国库的压力太大了。”
“天齐商贾为天下之首。国库里的银子不拿来养军,难道等着打输后赔款吗?”姜临道,“太卜司里的修行者,再强也是守不住天齐国门的。”
“父王言之有理,可是,”姜卫济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一下子扩招那么多,百姓就要加税,只怕有杀鸡取卵的嫌疑,空耗国力。”
“嗯?”太子从来不会反驳自己,今天却不肯作太多退让,这不仅让姜临感到意外,还让他嗅到了姜卫济身上的人主气息。
他很欣慰,所以主动退了一步,“那今年先扩一倍,四万。明年看情况再说,估计大仗一两年也打起不来。”
见父亲愿意采纳自己的意见,姜卫济也很高兴,顺势取出一份将领名单,详细标注了官职升降计划。
姜临看完后,点头赞许道,“要大胆启用太子府的人,他们是不光是你的人,也是寡人的人,是天齐的官员。以公心简拔下属,就要举贤不避亲,没什么可忌讳的。更何况,技击兵本来就要以你为首,除了你我,军权不可落入第三个人之手。这一点,你一定要牢记。”
“喏。”
姜卫济非常感激父亲的信任。为了王位,父子之间、手足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惨剧。敢让太子抓牢兵权的国君,姜临或许是第一个人。玄秦太子嬴无垢也只能调动骊山的龙甲军,真正的禁卫军黑龙骑只听命于嬴景一人。
“父王,此番春祭,儿臣注意到,诸国太子中,除了嬴无垢是修行者外,炎赵太子赵咎身边的天地元气偶尔波动,难不成他也在偷偷修行?”
“国君也好,太子也罢,踏上修行这条路,总是误己又误国。如果赵咎真的在修行,炎赵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五事七政,才是治国的根本。”
姜卫济点头称是。修行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破境之时,闭关三五年都是常事,那国政落在谁的手里?人心似水,而权力是世上最让人上瘾的危险之物,一旦沾染,谁能戒掉?强盛时期的赤晋就是最好的例子,国君一意玄修,结果被三大权臣一分为三,身死国灭,令人叹惋。
“我乏了,想睡会。这些奏章你来处理吧,晚上一起喝几杯。我们父子,很久没有在一起举杯了。”
“喏。”
姜临起身,往后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