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汤汤,渐车帷裳。顾承章来到淇水边,看着微波粼粼的河面发呆,不知何去何从。
“好自在啊。你在等什么,等心上人吗?”
听声音就知道是姜飞叶,都不用抬眼看一看。
“等死。”
“说的什么活。”姜飞叶自顾自坐到他的身边,笑道,“老夫在顿丘城里找你好久,没想到跑这来。”
“还是怕死,所以想挣扎一下。”顾承章叹了口气,说道,“被姜太公后代盯上的人,不死只怕是不行的。”
“谁告诉你的。”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别说,卫国的军衣倒挺合适你的,用料粗糙,但颜色还不显老。”
顾承章笑了笑,没有说话。
姜飞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干坐着,以手杖为杆,将鱼钩甩入淇水中。
鱼钩入水后,鱼线随即绷得笔直,如坠千斤。
顾承章好奇地看着那根微微弯曲的手杖和完全透明的鱼线。
“你的钩是直的吗?”
“是。”
“能钓上来吗?”
姜飞叶笑而不语。片刻之后,手腕轻振,一条肥硕的金黄鲤鱼被带出水面,落在顾承章眼前。顾承章盯着直直的鱼钩,问道,“怎么做到的?”
“天地法则,顺势而为。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顾承章若有所思,他也是修行者,但对天地元气的运用、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和对方不在一个层次上。
“你的事情,老夫也很抱歉。但王命难违,我要替天齐姜氏着想。如果有怨恨,可以着落在老夫身上。”
顾承章摇了摇头,拾起噼啪乱跳的鲤鱼,将它抛回河中。
姜飞叶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像这条鱼,所以下意识将它放生?还是顺手为自己求一卦?”
顾承章看着鲤鱼消失在水中,回答道,“首先,我觉得自己是头猪,而不是这条鱼。其次,占卜对我而言,太空洞了。”
“怎么讲?”
“我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求到上签,而现实不如意,岂不是空欢喜?求到下签,又改变不了什么,苦苦等着厄运上门,整天惶惶不可终日,那又何苦?求到中签,不咸不淡,和没求也没什么区别。既然如此,求它何用?”
“有点道理。”姜飞叶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是吗?”顾承章反问道,“那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姜太公的后人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对吧?”
顾承章没有否认,只是淡然说道,“我不知道姜太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尊重先贤,但不对你做同样的道德要求。”
姜飞叶眼神错愕,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没资格。”顾承章拍了拍手,站起来说道,“你是什么人,我不在乎,被你利用也只能说明我蠢。不过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告辞了,前辈。”
顾承章行礼后,往西而去。越过卫国,可以继续往西,进入幽魏。
进入幽魏之后选择就很多,可以继续逗留,可以北上进入炎赵、南下进入风韩,甚至可以绕道回苍楚。不过身背逃犯的身份,不好归国。
有个严重的隐患,幽魏是一个强大的诸侯国,修行者众多,入境后会不会把他擒住,移交玄秦或王畿?
顾承章不知道,但留下来肯定是等死。
姜飞叶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顾承章虽然年轻,但刚刚的话对他触动很大。
这是一个既普通、又不同寻常的年轻人,他很想和对方成为忘年交。
他也不是非做坏人不可,但从刚才顾承章的态度来看,双方已经没有修复关系的可能。
“也罢,说不定你我要么在战场上相见,要么永远不见,何必如此纠结?”姜飞叶下定决心,甩出了一支响箭后,立刻动身归国。这是嬴无垢特意差人送来的,可以召集本地玄秦暗探。
他借了刀,能不能杀人,全看嬴无垢的本事,他不再多问。
夜枭阁一面向嬴景报告,以免把预伏于幽魏、天齐、卫国的杀手立刻启动,以最快的速度向顾承章靠拢,当地的暗探只负责跟踪监视,不得擅自动手。
阁主陆天枭甚至直接入宫,求见国君嬴景。
“何事?”嬴景正仔细研究天齐和卫国的边境图,推演由此带来的失衡后果。以他的眼光来看,卫国很快就会脱离王畿,沦为天齐附庸,宋国也是如此。那么,天齐将在未来三到五年内强势崛起,完全脱离姬瑞清的掌控。
他很烦,因为他还没有想到任何应对措施。想要跟上天齐的节奏,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学习姜临改革朝政,专心耕作,非必要不对外用兵,蛰伏十年甚至更久,积蓄国力;二是借助骊山龙脉,打造数支龙甲军和黑龙骑,对内以霸道治国,所有资源都放在军事上,并对外强势扩张,以战养战。
他偏向于第一种,嬴无垢偏向于第二种。
“禀大王,卫国暗探传来消息,姜飞叶信守承诺,挖出了顾承章的行踪后及时传给了当地的暗桩。”
嬴景抬头问道,“他在哪里?”
这人身怀龙髓玺,是他们父子最关心的人物,没有之一。
“淇水。现在一路向西,大约三天后进入幽魏。”
“他的速度很快啊。”
“是。他是修行者,脚步很紧,一路昼伏夜出,且避开了城池和关卡。为避免他察觉异常,兄弟们只能预估他的行进路线,然后提前设点追踪观察。但这样做很容易丢失目标。”
“嗯。夜枭阁有多少人赶过去了?”
“离他最近的雌雄双剑已经赶过去了,大约一天左右就能追上;从其他地方赶去的,大约还要三四天。”
嬴景在地图上找到对应点,继续问道,“雌雄双剑能打赢他吗?”
“不出意外的话,单剑就能击败他。但这个人是熊崇首徒,手段层出不穷,臣也没有把握。”
“不到不得已,就让双剑别动手,等其他人到了再说。”嬴景有些疲惫,对太监说道,“召太子进宫商议要事,要快。”
“喏。”太监小跑着去传令。
嬴景继续问道,“他在幽魏有落脚点吗?”
“据臣所知,没有。但上次在洛邑,他也没有落脚点,还是跑了。臣建议,还是在幽魏和卫国两国边界动手,这样夜枭阁才放得开手脚。”
“依你。让他们加快速度。”
“喏。”
“去吧。”
陆天枭躬身道,“呃,禀大王,臣还有一事相求。”
“讲。”
“臣斗胆,请求首席剑师叶孤鸿走一趟,视情况决定是否出手。万一熊崇来援,他可以兜底。”
嬴景沉吟了一下,说道,“叶孤鸿为人狂傲,对本王的态度都比较冷漠,何况暗杀这种事?他只醉心于修行和教小儿练剑而已。你自己去说,看请不请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