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章破境前夕,千里之外的洛邑灵台,昊仪正安坐读书。他小心翼翼地将龟甲和牛骨上的文字拓印下来,整理成册,以便天子垂询。
这件事他非常上心,艰难晦涩的象形文字极难复刻;他身后的架子上,全是他亲手整理好的甲骨文。他脸上呈现出来的的不是专注,而是痴迷和虔诚。
突然,捧经童子跌跌撞撞跑来,用力拍打房门,“大祭司,快来看,星象有异!”
这事非同小可。昊仪立刻扔掉手上的活,迅速赶到观星台。
夜空中,密密麻麻的星宿数以万计。原本不甚明朗的北斗七星突然如神只睁目,斗柄天权最先泛起幽蓝冷焰,接着是天璇赤芒、摇光银辉,七色光华层层晕染,在天空中织就璀璨星纱。
昊仪不敢怠慢,招了招手,接过观星郎手的蓍草亲自推演。推演不到十步,蓍草突然自燃,灰烬飘落在地,形成荧惑守心之象。
“嘶……”昊仪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正惊疑间,耳边又传来观星郎的惊呼。昊仪抬头看时,七星光芒愈发闪耀,并逐渐连成一条细线,悬挂天空。
“七星连珠?”
昊仪沉吟片刻,取出九霄玄舆鉴,掐诀轻点圆盘正中心,玄舆鉴顿时倒映周天星轨。他以玄舆鉴正对北斗,缓缓注入真元,只见天枢移位,开阳倒悬,本该各自运行的七颗星辰竟在黄道交汇成线。玄舆鉴随即发出龙吟般的震颤,溢出暗紫色的罡气,湮没了天狼星。
昊仪皱眉,再度抬头细看北斗七星,亮度正逐步增加,渐渐超过月亮。突然,斗柄射出一道星光,直落东北方向,隐约有隆隆之声。
“大人,这作何解?”观星郎问道。
昊仪摇了摇头,低头以玄天鉴推演。一炷香后,突然抬头问道,“豫州,幽魏和卫国之间,是不是有座山?”
“回大祭司,是。”
“什么山?”
观星郎不知道,尬住了。
昊仪懒得说什么,吩咐道,“叫崔琦来,有要紧事。”
“喏。”
“等一下。”昊仪叫住没走出几步的观星郎,说道,“你继续守在这里观测。无论发生什么异常的星象,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入宫禀告我。我现在要去面圣,汇报星象。”
“喏。”
昊仪一边走,一边对捧经童子说道,“你去崔琦府中,请他带着天机盘,在灵台等我回来。”
“喏。”
按姬瑞清的规定,宫门酉时末就要关闭,无事不得出入。昊仪执掌灵台多年,深得天子信赖,多次夜间奏报彗星、荧惑、月食等星象;守门侍卫见怪不怪,连腰牌都没有验,直接开门放行。
姬瑞清也不容易,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不易入睡。喝了安神汤以后,好不容易睡个迷迷糊糊,就被值守的太监唤醒。
“陛下,陛下?”
“嗯?”
“大祭司昊仪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这下好了,仅存的一点睡意也不翼而飞了。
姬瑞清披了件衣服就走了出来,接过太监手中的丝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怎么了,有事?”
“禀陛下,彗星连珠,掩盖天狼;又有星光投于豫州,声动四野。”昊仪递上了刚刚绘制的星象图,有晦涩难懂的地方还加上几行注释,以便姬瑞清能看懂。“兹事体大,特来向陛下奏报。”
姬瑞清看了一眼星图。虽然能看懂,但理解能力上显然不能和昊仪相提并论。于是他一边翻看,一边问道,“星象何解?”
“陛下,七星连珠,是大吉之兆,预示着明主降临。例如,数百年前,文王降世之时,灵台郎就记录过一次七星连珠。不过这次稍有不同,九霄玄舆鉴震动,掩盖天狼孤星,只怕要兴起刀兵。星光投于豫州,应该是有绝世神兵出世,臣想让灵台郎崔琦前往调查。”
“嗯,准了。”姬瑞清连连点头,合上星图,说道,“为争取时间,这些事情以后先安排好了,再来禀我就是。”
“喏。”昊仪看了太监一眼,干咳一声。
值守太监倒也懂事,立刻带着服侍的太监奴婢都退了下去,关好大门。
“陛下,”昊仪压低了声音,把蓍草自燃为荧惑守心的事详细说了,面有忧色,“臣担心,这事与腊祭的事关联,只怕是大大的不祥之兆。”
姬瑞清想起鼎中的“弑”字,眼神恍惚。他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说为妙。于是他换了个角度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嗯,你刚刚说,七星连珠,意味着明主降世。是不是上天在告诉我,要早点禅位给太子?”
昊仪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汗流浃背。他忙着解释星象,荧惑守心之事又压在心头,居然忘了有这一种牵扯。
“回陛下,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实汇报星象而已,也不一定准。”
姬瑞清把他扶起来,宽慰道,“你是大祭司,只管转达天意,其他事情,不需要考虑。其实我也有禅位的意思,不服老,不行了。”
“不,陛下……”
姬瑞清伸出手,捋开衣袖,指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灰斑说道,“看到了吗?老人斑。我啊,也没有几天日子了。把太子安稳地扶到这个位置是上,是我目前最大的心愿。至于能不能坐稳,就要看他自己、看你们这些老臣了。”
“陛下……”
“现在是深夜,没有旁人,你听我说。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没机会而已。姬晨旭真的不是中兴之主,我看出来了。不要说和姜临、嬴景这样的老狐狸比,就是在姜卫济、卫洛钧、嬴无垢为代表的新一代储君中,他也是平平无奇的存在。”
昊仪很难反驳。上次春祭,他已经目睹了各国太子风采,或果决、或深沉、或孤高,大多确实比姬晨旭更胜一筹。
“诸侯国中,从目前几年或几十年,天齐的威胁最大。治国理政,他不如姜卫济;领兵打仗,姬威不如田叔弭;修行辅弼,你不如姜飞叶。只能仗着家底厚实些,联合其他诸侯,勉强压一压,若实在压不住,就算了。但是卫、宋两国,不可轻易相让,明白了吗?”
“是。”昊仪悲从中来,鼻尖酸楚。
“从长远来看,玄秦的威胁又最大。它坐拥骊山龙脉,不会甘居人下。若是玄秦攻打义渠和西戎,你们一定要联合炎赵、风韩、幽魏、苍楚四国西进,逼他回援。一旦让玄秦拥有西方广大后方,风韩就无力抵挡它东进中原的步伐了。这一点,务必成为大周国策,我也会再三交代太子,什么时候都不可忘却。记住了吗?”
“喏,臣记住了。”
看着昊仪几乎要哭出来了,姬瑞清笑道,“我只是提前和你打个招呼,不至于马上就死。我是怕万一眼睛一闭,于睡梦中离开,你就要挑起大梁,切不可惊慌失措。”
“喏。臣不会的。”
“那就好。”姬瑞清舒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想顾承章那个年轻人的事。九鼎事关九州气运,早已颇具灵气,居然不反感他小小一巫祝接近,地宫四象傀儡也被他几粒朱砂就轻松制服,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要深挖此人背景,只怕不是熊崇首徒那么简单。”
“喏。臣这就派人去查。”
昊仪躬身告退,前往灵台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