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萱正在闭关清修,除了每日送饭换洗的巫祝少女,其余人等皆不见。一连数月,灵萱已经习惯了那少女的脚步声,轻快而活泼,而今日的脚步声却显得拖沓了些,显然是换了个人。
灵萱睁开眼睛,好奇地瞧着柴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师父!”灵萱高兴地跳了起来,像小鹿一样扑到他身前,“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灵萱顿时撅起小嘴,不满地埋怨道,“好几个月不见,我还以为师父是想我了呢,居然是为了这个?”
“想你个死丫头片子干什么,就躲在这里修炼,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哪像你大师兄,在外面东奔西跑的。”熊崇说着,把食盒塞到她手里。
灵萱打开一看,全是她喜欢的蜜饯、果脯、花糕,满心欢喜,立刻拈了一片送在嘴里,问道,“大师兄还好吗?”
“怎么说呢。”熊崇坐在小竹凳上,叹息道,“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
灵萱嗤嗤笑起来,说道,“师父,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怎么会好也不好、不好也好?”
“那我先和你说好的。”熊崇看着笑意盈盈的弟子,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道,“他破境了。”
“真的?”灵萱惊喜地叫了起来,拉起熊崇干枯的手,“真的吗师父?”
熊崇点点头,“真的。”
“那太好了。”灵萱拍手笑道,“省得外面那些人老是算计他、打他。进了玄黄境,修行就踏上了正途。就是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来形容也是毫不为过的,对吧,师父?”
熊崇点点头。
“那不好的呢?”
“不好的。”看着笑容满面的灵萱,觉得实在不该搅扰她这份纯真的欢喜,熊崇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暂时还不能回来看你。因为太子的搜捕令还没有取消,也有不少人还想抓他、杀他,不回来就是最好的。”
灵萱虽然觉得遗憾,但对这件事还是有心理准备。“没事啊师父,他迟早会回来看我的。”
“嗯。”熊崇张喉头动了动,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咦,师父,你生病了吗?”灵萱这才注意到师父的精神不是很好,“怎么看上去,不对劲啊。”
“哪不对劲?”
“好像老了许多。”
熊崇笑道,“师父本就是老人,八十来岁的人了,还不该老吗?”
灵萱摇了摇头,“你不该老的。我好像在哪本书里看见过什么不死药之类的东西,回头我给你找找。”
“不死是不死,不老是不老,两回事。”熊崇笑道,“不要操这份瞎心了,好好修行,争取早点把破境,不要让你大师兄甩你那么多。都是一个师父教的,显得我太偏心。”
“知道了。”灵萱有些生气,鼻翼一张一弛,很是可爱。
熊崇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很久,但眼神却很空洞,把她看到有些不自在,迟疑地问道,“师父,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事。”熊崇回过神来,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下这个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简递给她。
“这是什么?”
“一种巫术,失传很久了。上次我在骨鸣涧无意间得到的,你没事看看,能学就学,不能学就算了。”
“哦,知道了。”灵萱接过来,随意打开一看,疑惑地问道,“没名字的吗?”
熊崇的手抖了一下。
苍楚巫祝盛行,从民间到王宫,巫祝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苍楚开国之前,巫师就存在了上千年,底蕴雄厚。因此,苍楚巫祝对学徒的要求极高,天赋和勤勉缺一不可。
他给灵萱的竹简当然有名字,名《湘君祝由经》,被他特意抹掉了书名而已。这是一门失传已久的上古巫术,熊崇这位苍楚巫术的集大成者翻遍古籍,从零零散散的的记录中反向推敲,历经二十余年才将其大致还原。
《湘君祝由经》文字艰涩,极难修炼,但练成之后威力绝伦,也是后院小屋九转琉璃灯唯一的点亮方法。他很想把这本书传给顾承章,但出于其他复杂的考虑,放弃了。
今天,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给灵萱一观。
为防止外人窥探,他抹掉了书名,并在竹简上加上了禁制。灵萱开卷是如此自然,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让熊崇有些恍惚。
“师父?”灵萱看着他古怪的表情,又叫了一遍,“师父?”
“啊,怎么了?”
“我说,这是什么法门?有名字吗?”
“名字啊,有的。但这是一本残卷,我忙着加注内容,未曾注意书名,不太记得了,回去找找,找到了再告诉你。”熊崇揉了揉眼睛,说道,“但里面的内容,全是秘术,万不可示人。如果需要传承,也是你以后开宗立派以后相传于内门弟子中的一人。记住,只能传给一人!”
熊崇表情严肃,灵萱却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
“师父啊,什么开宗立派?你在想什么呢?和我说不许让第二个人知道就好了呀,我肯定做得到的嘛。”
“是啊,我在想什么呢?”熊崇反应过来,跟着笑道,“你看,师父是不是老了?尽说胡话。”
熊崇和她聊了很久,以至于让这位惜字如金的老巫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喝了假酒,话太多。
天色渐晚,巫祝少女前来送饭,熊崇这才起身离开。
“师父,你要多来看我。我也好久没跟人说话了。”灵萱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尽是不舍。
天真烂漫的年纪,当真不应该自囚于这小小的竹楼之中,应该出去跑马踏青、游山玩水,释放天性。只可惜踏上这条路,那便不能回头。
“知道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要好好修行,切莫分心。”熊崇说道,硬起心肠走了。
回头看到那名巫祝少女居然也跟着出来了,手里提着灵萱换下的衣物。他皱眉道,“你这么快出来干什么?嘴是被缝上了吗,不能陪她说会话?”
巫祝少女赶紧跪了下来,解释道,“回大司命,伺候高徒修行,向来要求快进快出,不能耽搁,以免打扰清修。”
“谁告诉你的?瞎扯。那不把人憋出病来?”
巫祝少女红了眼睛,低声道,“奴婢的师父有幸伺候过您清修,三年没有说过一个字。”
嗯?有这事?熊崇仔细回忆,发现自己修行时确实不说一句话。“我是我,她是她,这都分不清吗?她和你说话,你和她说话也就是了。”他训斥道,“年纪轻轻,怎会如此古板?”
巫祝少女好生委屈,又害怕得要命,忍不住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熊崇心烦,正想呵斥,看她的年纪和灵萱相仿,忍住脾气,好言说道,“好了,起来吧。不怪你。以后她想说话,你和她聊两句便是。”
“喏。”
熊崇加快脚步,往渚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