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推开工作室的门，风拂过脸庞，带着一丝凉意。她站在门口片刻，才缓缓走进去。手里提着一杯热牛奶，纸袋被攥得皱巴巴的，指尖也泛着微红。
屋内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江逾白坐在角落工作，戴着耳机，背脊挺直，手指在键盘与调音台之间来回切换。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仿佛完全没察觉她的到来。
沈照走过去，将牛奶轻轻放在桌角——那是她记得最稳妥的位置，不会被打翻，也不会碍事。她还顺手把杯子转了半圈，让杯柄朝左，方便他伸手就能拿到。
她望着他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肩线窄而笔直，耳机线垂落，贴着脖颈。他在修改一段音乐，眉头微蹙，似乎对某个细节仍不满意。
她其实有个消息想告诉他。
刚才路上看到直播回放播放量破了千万，评论都在夸他声音好听，有人留言求出专辑。连她经纪人都转发了截图，说：“这人要火了。”
但她终究没开口。
她知道他讨厌被打断。他曾说过，写歌就像屏住呼吸，一旦被打断，节奏就接不上了。她不想让他从头再来一遍。
她转身走向沙发，坐下时连外套都没脱。柔软的坐垫陷下去一块，她打开平板，屏幕刚亮起，语音条便跳了出来。
“照照！”林姐的声音响亮又急切，“好消息！《青云谣》导演把你推荐给了陈凯老师，《逆光》女二号让你试镜，搭档是陆沉舟！这个项目比之前那个高出两个档次，机会难得，材料今天必须交齐，明早十点前要发到选角组邮箱！”
沈照猛地坐直，后背撞上靠垫，发出一声闷响。
陈凯？
陆沉舟？
她手指微微发颤，打开搜索，输入“陆沉舟 影帝”。第一条就是颁奖视频：他身穿深灰色西装，接过奖杯，只说了八个字：“谢谢观众，谢谢角色。”说完便转身离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她继续翻看资料，一篇三年前的采访吸引了她。文中提到，他拍戏时常帮新人入戏。一场哭戏NG八次，最后是他亲自带着对手演员重来一遍，边演边讲解：“你现在不是伤心，是后悔。伤心是眼泪先流，后悔是喉咙先堵。”
这句话，沈照看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试镜的情景。导演让她演母亲去世后的独白，她拼命想哭，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导演摇头说：“你不是在演悲伤，你是在假装悲伤。”那时她站在镜头前，脸颊发烫，像被人当众揭穿了伪装。
此刻，这句话再次击中了她的心。
她点开邮箱，下载《逆光》的剧情简介。故事讲述一个失语女孩与落魄拳手相互救赎的过程。女二号是拳手的妹妹，表面温柔，实则长期压抑自我，最终在暴雨中撕毁哥哥的病历单，喊出十年积压的愤怒。
剧本还没读完，她胸口已有些发闷，呼吸变得沉重，仿佛那场雨早已落在她身上。
手机震动，林姐发来文字：“对方需要一份近期表演片段合集，最好能体现情绪变化。你微电影里的哭戏可以剪进去，跳舞那段也留着——脚尖出血还在转圈的那个镜头很有冲击力。”
沈照立刻动手。
她打开素材库，挑出几段视频：天台崩溃那场，她坐在栏杆边，眼神从空洞到破碎，七秒内完成转变；跳舞那段，血从脚尖渗出，她仍在旋转，也被截取出来。她一边剪辑，一边打字回复：“两小时内发你，需要我补拍一段即兴表演吗？我可以今晚录一段情绪递进的独白。”
消息发出后，她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江逾白。
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左手搭在键盘上，右手握着鼠标，眉头未曾舒展。屏幕上波形图起伏跳跃，像是被困住的情绪无法释放。她知道他正处在关键阶段，一旦被打断，就得重来，可能整晚都完不成。
她不想打扰他。
可她真的很想说。
那种想要分享的冲动在心底翻涌，怎么压都压不住。她咬了下嘴唇，指甲掐进掌心，最终还是沉默下来，只是把平板抱得更紧了些。
几分钟后，江逾白忽然停下动作。
他摘下一只耳机，转头看她：“有事？”
声音不大，却清晰。
沈照一怔，抬头望向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嗯！陈凯导演的新片《逆光》，叫我试镜女二，搭档是……陆沉舟。”
她说名字时格外认真，像是怕念错，又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
江逾白的手指在键盘边缘停顿了一下，不到一秒，随即点头：“哦。不错。”
语气平淡，如同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说完，他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工作。
沈照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说话。她低头继续整理资料，指尖滑动屏幕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登台跳舞，摔了三次才跳完。没人看好她，教练说她“条件好但没灵气”。她在后台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仍照常训练，脚踝肿得连舞鞋都穿不进去。
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了作品，有了口碑，也有人愿意推她走向更高的舞台。
她点开录音功能，轻声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前发材料，后天上午十点约形体老师加练，下午三点找台词老师对两场重点戏，晚上再跟声乐老师练情绪发声技巧。”
一条条列计划，声音平稳，没有撒娇，也没有喊“白哥帮我听听”。
江逾白听着耳机里的音乐，手指敲击键盘。他没有回头，但耳廓轻微动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也知道陆沉舟是谁。
三年磨一剑的影帝，业内公认的演技派，合作过的年轻演员都说他耐心、细致、从不摆架子。他从不炒cp，也不借新人炒作。记者问他如何看待提携后辈，他只答一句：“演员之间没有上下，只有彼此照亮。”
这样的人和沈照搭档，对她只有好处。
可他还是顿了一下。
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她给他送饭时傻笑的样子，直播时偷拍他喝水的表情，还有昨晚抱着保温袋冲进来，一边喘气一边说“给你带了姜茶”。
她眼里有光，可那光一直照着他。
如今，有人要带她去更大的舞台了。
他指尖落下几个音符，低音缓缓沉下，像脚步一步一步走远。
沈照那边传来合上平板的声音。她站起身，轻轻将椅子推回原位，动作小心。她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放在自己桌上，又顺手为江逾白续满了咖啡——黑咖，不加糖，温度六十度左右，这是她记了两年的习惯。
她没有看他。
她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低着头，侧脸清晰，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正在修改副歌部分，手指移动得很慢，仿佛在斟酌每一个音符是否该留下。
她轻声说：“我走了。材料发完会告诉你。”
江逾白没有抬头。
但他按下了发送键。
那首刚刚完成的曲子，标题是《早安》。
作词人一栏，他填了两个字：照常。
沈照走出门，走廊的灯光洒在她肩上，影子细长却站得稳。她拿出手机，打开邮箱，确认附件已上传。她点了发送，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仿佛还能看见那间工作室。
她笑了笑，走向电梯。
屋内，江逾白终于抬起头。
他摘下耳机，望向她坐过的位置。
沙发上还留着些许凹痕，布料正缓缓弹起，像刚才压下的情绪尚未散去。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一张纸条。
上面是她的字迹：
“《逆光》试镜加油！！一定要拿下！！”
末尾画了个笑脸，歪歪扭扭的，像小学生写的鼓励卡。
他看了两秒，将纸条折好，放进西裤口袋，动作很轻。
接着，他打开新文档，敲下一行字：
“查《逆光》剧组全部公开信息，包括拍摄周期、合作演员、导演风格，以及陆沉舟近三年项目的合作模式和排期规律。”
按下发送，发给助理。
然后他坐下，重新戴上耳机。
《早安》的旋律响起。
当听到副歌时，他忽然加入了一段钢琴。
音符短促，一下，停顿，再一下。
像有人在敲门。
门外无人。
可他还是弹完了。
琴声在房间里回荡，像一句未曾出口的话，也像一场无人听见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