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昊袖袍轻拂,一股无形道韵便将那尚在喘息调息的年轻皇子笼罩。
空间涟漪荡漾,两人身影自逍遥城那喧嚣的背景中淡去,仿佛从未出现。
下一瞬,中天紫垣,凌霄宝殿。
死寂笼罩着这座昔日象征无上权柄的殿堂。
钟离宇依旧枯坐于龙椅之上,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藻井,那上面绘制的万仙来朝图,此刻看来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嘲讽。
殿内残余的几名内侍远远跪着,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空间微微波动,钟离昊带着年轻皇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如同踏破虚空而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万丈霞光。
但钟离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规则体现,让这死寂的大殿瞬间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每一缕灵气都向他所在的方向微微倾伏。
“太……太上皇?!”
跪地的内侍们抬头,看清来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
钟离宇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缓缓聚焦。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道布衣身影时,先是一愣,随即,如同冰水浇头,整个人猛地从龙椅上弹起!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父……父皇?!”
钟离宇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早已不问世事、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父皇,竟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降临!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钟离昊身旁那狼狈不堪的年轻皇子身上,更是瞳孔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钟离昊目光平静,扫过这金碧辉煌却死气沉沉的大殿,最终落在钟离宇身上,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宇儿,你,退位。”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大殿,也炸响在钟离宇的脑海深处。
他甚至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一种彻底的、尘埃落定般的绝望淹没了他。
他维护了一生的秩序,他视若生命的皇权,在真正的力量与意志面前,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钟离昊并未看他,目光转向身旁的年轻皇子,继续道,声音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也仿佛回荡在整个紫垣上空:
“自即刻起,帝国一切旧有法度、品阶、律令,尽数废除。”
“由他,”钟离昊指向年轻皇子,“重定规则。”
年轻皇子深吸一口气,尽管衣衫褴褛,气息未平,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这象征旧秩序核心的龙椅,扫过他那位曾经至高无上的父皇,最后望向殿外那片破碎的江山,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地响起:
“旧制已死,新生当立。”
“新规则,只认三条。”
“其一,实力为尊,功绩说话。
废除一切世袭特权,晋升通道向所有修士敞开,唯才是举,唯功是赏。”
“其二,规则至上,公平为基。
建立监察之眼,确保律令执行不偏不倚,杜绝人情请托,资源分配依规透明。”
“其三,效率为先,结果导向。
废除冗余流程,简化政务,一切以解决实际问题、推动发展为要。”
他的话语,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华丽辞藻,却像一把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击在旧秩序的根基上。
每一条,都与这大殿所代表的一切背道而驰。
钟离宇听着这陌生而“离经叛道”的规则,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看着那年轻皇子,看着对方眼中那种他从未有过的、充满生机与锐气的光芒,再看看自己枯槁的双手,和这摇摇欲坠的帝国。
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穷尽一生心力,修补维护的那个精致而复杂的官僚系统,那个讲究平衡、法度、层级的秩序,在真正的活力与效率面前,原来是如此的臃肿、低效,甚至……可笑。
年轻人要的,不是修补,是推倒重来。
他们要的规则,简单、直接、有效,就像逍遥城里那样,认钱不认人,但求一个真实与公平。
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混杂着无尽的苦涩与释然,涌上钟离宇心头。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片偏执的疯狂与绝望的灰暗,竟渐渐散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明白了,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时代变了。
或者说,是他所坚信的那一套,早已被时代抛弃。
他扶着龙椅的扶手,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那身象征帝王的袍服,此刻穿在他身上,只显得无比沉重和讽刺。
他看向年轻皇子,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用一种近乎气声的、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音量喃喃道:
“是啊……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他没有再看钟离昊,也没有再看这大殿,只是踉跄着,一步步走下,将那把龙椅,连同那个已然崩塌的旧梦,留在了身后。
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异常孤独和苍老,一步步消失在殿外的阴影里。
钟离昊自始至终,未曾再看钟离宇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年轻皇子身上,淡淡道:
“这里,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淡化,融入虚空,不知所踪。
钟离明日独立殿中,身上破烂衣衫未换,血迹未干,与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格格不入。
但他站得笔直,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内侍,扫过空旷而死寂的大殿,最终望向殿外那片破碎的山河。
他没有立刻坐上那张象征至高权柄的龙椅,而是缓缓抬手,一枚古朴的令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掌心。
令牌非金非玉,上面刻着九道缠绕的龙纹,中心是一个古老的“昊”字。
这是钟离昊离去前,以神念悄然送至他手中的——太上皇令,见令如见钟离昊亲临,蕴含老祖一缕本源道韵,可调动皇室残留的最后底蕴,亦可镇压一切不服。
“传令。”钟离明日开口,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殿中,“敲响‘惊龙钟’九响,召紫垣内所有仍具官身、将衔者,于一个时辰内,至殿前广场集结。
逾期不至者……视同背弃新朝。”
命令下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惊龙钟九响,乃帝国最高警示,非国难或新帝登基不会动用。
此刻钟离明日以此钟声召集,本身就是一种宣告和筛选。
一个时辰后,凌霄殿前那巨大的汉白玉广场上,稀稀落落地站了数百人。
与昔日大朝会时文武百官济济一堂的盛况相比,此刻这些人影显得无比寥落。
他们大多面带惊惶,眼神闪烁,彼此张望,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安稳,却只看到更深的恐惧和不确定。
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仓皇出逃的狼狈,或是内斗留下的伤痕。
钟离明日的身影出现在高高的丹陛之上,依旧那身染血的破旧衣衫,与下方那些即便落魄也仍努力维持着官袍体面的人们形成刺眼对比。
他手中并未持太上皇令,但那令牌的气息已隐隐与整个紫垣残存的龙脉产生共鸣,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
他没有废话,目光如冷电扫过下方人群。
“帝国旧制已死,此乃太上皇法旨,亦是现实。”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召集诸位,非为叙旧,亦非安抚。
我只问三事。”
“第一,尔等手中,可还掌握着效忠于帝国、而非效忠于某个人或某个家族的切实力量?无论军队、密探、工匠、阵法师,如实报来,不得隐瞒。”
“第二,尔等自身,或尔等所知,谁曾为旧制蛀虫,贪墨资源、欺上瞒下、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此刻举发,罪责可酌情轻判。
若待我亲自查出,形神俱灭,累及亲族。”
“第三,愿否立下‘道心魂誓’,效忠于即将建立的新秩序——一个只认实力功绩、规则公平、效率至上的新钟离?若不愿,此刻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但从此与钟离再无瓜葛,亦不得再踏入新朝疆域半步。”
三条问话,如同三道冰冷的闸刀,悬在每个人头顶。
广场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有人脸色惨白,有人眼神挣扎,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周围,似乎想从同僚那里找到答案。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边缘,一个身形微胖、原户部的郎中猛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殿下!臣……臣举报!原镇界军东镇守使,克扣军饷,倒卖战略资源,其罪证……罪证臣有副本藏于……”
他话音未落,斜刺里一道乌光骤然暴起,直取其咽喉!是站在他不远处的一名身着武将袍服的中年人,面目狰狞,显然是想杀人灭口!
“放肆。”
钟离明日甚至没有动,只是口中吐出两个字。
那一道乌光在距离户部郎中咽喉尚有尺许距离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凝固,随即“噗”一声轻响,连同那出手的武将一起,化作了一蓬精纯的灵气,消散于空中,连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所有人看向钟离明日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恐惧。
那是源自法则层面的抹杀,是洞天之主般的手段!
他们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位新主,不仅得到了太上皇的绝对支持,其自身在这紫垣之内,似乎也拥有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举报、揭发、自我坦白……场面一度混乱。
有人为了自保,疯狂攀咬;有人为求活路,交出隐秘力量的控制权柄;也有人面色灰败,朝着钟离明日深深一揖,然后默默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广场,选择自我放逐。
钟离明日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
神念与手中的太上皇令相连,结合自逍遥城规则中领悟的“真实”感应,分辨着每一句话的真伪,评估着每一个人的价值。
对于那些罪大恶极、且毫无悔改之意、甚至试图蒙混过关的旧官僚,他的处理方式简单直接。
有时是凭空一道紫金色雷霆落下,将其化为飞灰。
有时是脚下地面裂开,涌出地脉之火将其吞噬。
有时则是其神魂直接被无形之力抽出,在凄厉的惨嚎中湮灭。
没有审判,没有冗长的程序,只有最有效率的清除。
铁血手段,震慑全场。
鲜血和毁灭,在汉白玉广场上点点绽开,触目惊心。
而对于那些举报有功,或确实掌握着有用力量、并表示愿意效忠的人,钟离明日则会弹出一缕灵光,在其额前形成一道简易的契约符文。
“此为‘新约之印’,暂留尔等神魂。
日后依新法考核,有功则赏,印痕自消;有过则罚,印痕反噬;若再行旧制贪腐之事,形神俱灭。”
他没有要求绝对忠诚于他个人,而是要求效忠于“新秩序”、“新规则”。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清洗持续了整整一日。
当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时,广场上的人数已不足最初的三分之一。
留下的人,额头上大多带着那道淡淡的契约印记,看着钟离明日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
钟离明日看着这片被清理过的“地基”,终于迈步,走向那凌霄殿中的龙椅。
他没有坐下,而是伸出手,按在了那冰冷华丽的椅背上。
“自今日起,此椅,暂封。”
他声音传开,带着决绝。
“新朝议事之所,移至殿前广场。
待新的规则殿堂建成,依新法,能者上,庸者下,届时,自有凭实力功绩坐上相应位置之人。”
“传我第一道新朝法令:”
“一、解散旧有一切官僚机构,废除所有品阶爵位。
成立‘靖安司’,由今日通过审核者暂领,负责紫垣内外秩序稳定,按新约之印行事。”
“二、成立‘清账阁’,彻底清查帝国所有库藏、资源点、秘境,凡有贪墨隐匿,立斩不赦,资源充公,用于新朝建设。”
“三、颁布‘求贤令’,凡有一技之长,愿遵新规,不论出身、修为,皆可至紫垣登记,经考核后,量才录用,按新规赏罚。”
三条法令,条条都在彻底摧毁旧帝国的骨架,同时搭建新朝的粗糙框架。
效率之高,手段之酷烈,前所未有。
整个中天紫垣,乃至更遥远的、尚在观望的帝国残存势力,都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这场发生在凌霄殿前的铁血清洗。
钟离明日,这个名字,不再是与落魄、卑微挂钩的符号,而是与新秩序、铁血手腕、以及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太上皇支持紧紧联系在一起。
旧的钟离帝国,在血与火中,迎来了它浴火重生的第一位掌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