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内忧外患
清晨五点四十分,天色还是一片蟹壳青。周正帆已经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两份连夜送来的报告。
一份是市财政局关于青龙山水库赔偿资金筹措进展的汇报,另一份是市公安局关于林国栋账册追查的初步情况。两份报告,都透着同一个字:难。
赔偿资金还差六百万的缺口。财政垫付的五百万已经划拨到专项账户,省环保厅承诺的三百万下周才能到账,而追缴林国栋违法所得的两千万,按照目前进度至少需要两个月。可受灾群众的赔偿登记工作已经全面铺开,下周一就要开始首批发放,资金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更棘手的是账册。马国强的报告写得很清楚:林家老屋地下室保险柜被搬空的时间,就在三天前的深夜。监控拍到的那辆黑色轿车用的是套牌,在市区绕了几圈后消失在老城区的巷弄里。技术人员在保险柜上提取到三组指纹,一组是林国栋的,一组是他已故父亲的,还有一组暂时无法比对。
“无法比对”,这三个字让周正帆心头一沉。意味着要么这个人没有前科,指纹不在公安系统数据库里;要么……这个人的指纹信息权限太高,市级公安根本接触不到。
他拿起红笔在报告上批注:“一、扩大车辆追踪范围,调取沿途所有民用监控;二、对林家老屋周边居民进行走访,寻找目击者;三、指纹样本送省厅技术处请求协查。”
批完,他看向窗外。市委大院里的路灯还亮着,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楼宇。这座城市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六点整,于晓伟准时敲门进来,端着托盘:“周书记,早餐。”
小米粥,花卷,一碟酱菜。周正帆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温度刚好。
“今天上午的行程?”
“八点半,市委理论学习中心组学习,主题是新时代党风廉政建设。十点,听取北山区‘清源行动’试点工作汇报。十一点,会见省水利厅调研组。”于晓伟翻开日程本,“下午两点,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四季度经济工作。三点半,去青龙山水库检查赔偿发放准备工作。”
周正帆点点头:“通知北山区,汇报会提前到九点半,压缩时间。另外,让郑副书记参加水利厅的调研会见。”
于晓伟愣了一下:“郑副书记今天上午原本要去省委党校讲课……”
“跟党校协调一下,换个时间。”周正帆语气平淡,“水利厅这次来调研水源治理后续工作,郑副书记是分管农业水利的,应该在场。”
“好的。”于晓伟记下,犹豫了一下,“周书记,还有件事……昨晚十一点左右,市纪委那边有个情况。”
“说。”
“被采取措施的五个人里,北山区那个副区长张海……突发心肌梗塞,送医院抢救了。”
周正帆手中筷子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十点四十分。当时正在做笔录,他突然捂着胸口倒下了。值班医生初步诊断是急性心梗,现在还在IcU。”
“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但医生说随时有危险。”于晓伟压低声音,“张海的家属今天一早去了省纪委信访室,说是……刑讯逼供导致发病。”
周正帆放下筷子,脸色沉了下来。这才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如果张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管真相如何,“清源行动”都会蒙上阴影。
“通知纪委书记,我要了解详细情况。另外,请市人民医院派最好的专家参与抢救,全力保命。”
“明白。”
早餐草草吃完,周正帆拿起电话拨给了纪委书记老陈。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通,背景音很嘈杂。
“陈书记,张海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周书记,我正往医院赶。”老陈的声音透着疲惫,“初步调查,昨晚的询问完全合规,全程录音录像,不存在刑讯逼供。张海本身有冠心病史,这几年一直靠药物维持。昨晚情绪激动,导致发病。”
“家属那边怎么说?”
“他们一口咬定是我们逼的。”老陈叹气,“还扬言要捅到网上去。周书记,这事……有点蹊跷。”
“怎么说?”
“张海被带走的消息,按理说应该保密。可他妻子昨晚九点就赶到办案点门口等着了,还带着律师和记者。”老陈顿了顿,“我怀疑,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周正帆心头一紧。办案点设在郊区一个保密场所,知道具体位置的只有专案组核心成员和少数领导。如果真有人泄密,说明“清源行动”一开始就面临内部渗透。
“你先处理好医院那边,安抚好家属。记住,人命关天,不管张海有什么问题,先救人。调查的事情,等病情稳定再说。”
“好。”
挂了电话,周正帆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晨雾开始散去。可心里的雾,却越来越浓。
七点半,他提前来到市委小会议室。今天的学习会本来该由郑建国主持,但他临时让秘书通知改由自己主持。
常委们陆续到来时,都显得有些意外。郑建国是最后一个到的,看到周正帆已经坐在主位,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随即堆起笑容。
“正帆书记,您怎么亲自主持了?不是说好今天我来的吗?”
“临时有点调整。”周正帆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郑书记坐。今天的学习内容很重要,我想和大家一起深入讨论。”
郑建国坐下时,笑容淡了几分。
学习会按流程进行。先传达上级文件精神,然后观看警示教育片,最后交流发言。轮到郑建国时,他清了清嗓子:
“刚才看了警示片,感触很深。林国栋等人的教训告诉我们,领导干部一旦放松自我约束,就会滑向深渊。所以我认为,‘清源行动’非常必要,也非常及时。”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在推进过程中,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比如昨天北山区张海同志的事,虽然还在调查中,但已经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我建议,行动可以继续,但节奏要适当放缓,措施要更加稳妥。”
这话说得很巧妙,既表达了支持,又提出了质疑。几个常委微微点头。
周正帆不动声色:“郑书记说得对,方式方法很重要。所以今天的学习,我们要重点讨论一个问题:在反腐败斗争中,如何做到既坚决有力,又稳妥有序?”
他把问题抛出来,让大家发言。纪委书记老陈因为还在医院,由副书记代为参加。副书记是个老纪检,说话直来直去:
“我认为,反腐败就像治病。重症就要下猛药,不能因为担心副作用就拖延治疗。张海的问题,纪委前期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他的发病是个意外,但不能因此否定整个治疗方案。”
政法委书记接话:“我同意。但下药也要讲究分寸。‘清源行动’涉及面广,要防止扩大化。我建议,下一步的行动,要把重点放在证据确凿、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上,不要搞‘疑罪从有’。”
会议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周正帆总结:
“大家的意见都很好。我再强调三点:第一,‘清源行动’的方向不能变,力度不能减;第二,要严格依法依规,重证据,讲程序;第三,要关注干部的思想动态,做好思想政治工作。”
他特意看向郑建国:“郑书记,您分管组织和干部工作,这第三条要请您多费心。”
郑建国点头:“应该的。”
散会时九点二十分。周正帆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接到马国强的电话。
“周书记,有新发现。”
“说。”
“我们扩大了车辆追踪范围,在离林家老屋三公里外的一个私人加油站,找到了那辆黑色轿车的清晰影像。”马国强的声音有些兴奋,“司机下车加油时,监控拍到了侧脸。虽然戴着帽子,但技术人员做了图像增强,辨认出这个人……”
“谁?”
“郑建国的司机,王建军。”
周正帆握紧了话筒。郑建国的司机?深夜去林家老屋搬保险柜?
“确定吗?”
“人脸比对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二。我们调取了王建军当晚的行踪,他说在家睡觉,但他妻子说他十一点多接到电话出去了,凌晨两点才回来。”
“王建军本人怎么说?”
“我们还没动他。”马国强说,“想先请示您。”
周正帆沉思片刻:“先秘密监控,不要打草惊蛇。继续追查那辆车最后去了哪里,保险柜里的东西现在在哪。”
“明白。还有,省厅技术处那边回复了,指纹比对需要更高权限,他们已经上报了。”
“知道了。”
挂了电话,周正帆靠在椅背上。郑建国的司机深夜出现在林家老屋,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如果账册真的在他手上,或者经他的手转交给了郑建国,那问题就严重了。
但郑建国为什么要拿走账册?是为了销毁证据,还是为了控制证据,用来要挟其他人?
九点半,北山区委书记刘明辉准时来到办公室汇报。他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圈发黑,显然昨晚没睡好。
“周书记,这是北山区‘清源行动’试点工作的初步方案。”刘明辉递上厚厚一沓文件。
周正帆接过来,没有立即翻看,而是问:“张海的情况怎么样了?”
刘明辉愣了一下:“还在抢救。我早上给医院打过电话,说暂时脱离危险了。”
“他家属情绪稳定吗?”
“不太好。”刘明辉苦笑,“他妻子在区信访办闹了一上午,说要讨个说法。我已经安排专人做工作了。”
周正帆点点头,这才翻开方案。方案写得很详细,列出了十二项整治重点,成立了五个专项工作组,制定了三个阶段的时间表。从文本上看,无可挑剔。
“郑副书记看过这个方案吗?”
“看……看过。”刘明辉有些紧张,“郑书记提了些修改意见,我都采纳了。”
“哦?什么意见?”
“主要是……关于整治范围的界定。”刘明辉斟酌着措辞,“郑书记建议,重点放在2018年以后的工程项目上。之前的,时间久了,查证困难,可以暂缓。”
周正帆翻到方案相关章节,果然看到一行小字标注:“考虑到历史遗留问题的复杂性,2018年以前的项目原则上不纳入本次整治范围。”
2018年,正是郑建国调离北山区、升任市委副书记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线,很微妙。
“刘书记,你觉得这样合理吗?”周正帆合上方案,看着他。
刘明辉额头冒汗:“这个……主要是考虑到工作难度。2018年以前的很多项目,原始资料不全,经办人员变动大,查起来确实困难。”
“困难不是理由。”周正帆语气平静,“‘清源行动’的目的,就是要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如果只查近几年的,那还叫什么‘清源’?”
“是,是。”刘明辉连连点头,“那我回去修改。”
“不用了。”周正帆站起身,走到窗前,“方案我原则同意,但要做两点调整:第一,整治范围覆盖近十年所有政府投资工程项目;第二,成立一个特别核查组,由市纪委直接领导,负责2018年以前项目的审查工作。”
刘明辉脸色变了变:“周书记,这……会不会动作太大了?北山区的干部队伍……”
“干部队伍如果有问题,早暴露比晚暴露好。”周正帆转过身,“刘书记,你在北山工作多年,对情况最了解。这次试点成功与否,关键在你。”
这话既是信任,也是压力。刘明辉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请周书记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送走刘明辉,已经十点二十。于晓伟提醒,省水利厅调研组十分钟后到达。
周正帆整理了一下衣着,忽然想起什么:“晓伟,郑副书记到了吗?”
“到了,在接待室等着。”
“好。调研组到了直接请到第一会议室。”
十点半,会见准时开始。水利厅带队的是王副厅长,五十多岁,技术干部出身,说话很实在。
“周书记,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了解青龙山水库治理的后续情况。”王副厅长开门见山,“省里对你们的工作很肯定,但也担心治理成果能不能巩固。所以想听听你们的长期规划。”
周正帆让环保局长王磊做了详细汇报。当听到要建立水源地长效保护机制、设置生态补偿资金时,王副厅长频频点头。
“这个思路好。不过周书记,我有个问题。”王副厅长看向周正帆,“生态补偿资金需要长期投入,钱从哪里来?单靠财政,恐怕难以持续。”
周正帆正要回答,郑建国开口了:“王厅长说得对。我们初步想法是建立多元投入机制,财政拿一点,向上争取一点,社会资本参与一点。具体方案还在研究。”
这话接得很自然,但周正帆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郑建国在暗示,资金问题还没有解决。
“社会资本参与是个方向。”王副厅长说,“但要规范运作,不能把水源地保护变成商业项目。这方面,你们要特别注意。”
“一定。”周正帆接过话,“我们正在制定详细的准入标准和监管办法。核心原则就一条:保护优先,公益为主。”
会见持续了一个小时。结束时,王副厅长握着周正帆的手:“周书记,你们的工作做得扎实。省厅会全力支持,需要协调的尽管说。”
送走调研组,郑建国走到周正帆身边:“正帆书记,刚才王厅长提到的资金问题,确实要抓紧。我听说赔偿资金还有缺口?”
消息真灵通。周正帆微笑:“是有缺口,正在想办法。郑书记有什么建议?”
“我哪有什么建议。”郑建国摆摆手,“就是提醒一下,快年底了,各方面要钱的地方多,财政压力大。有些事,急不得。”
“该急的还是要急。”周正帆说,“老百姓等不起。”
两人并肩走回办公楼,表面和谐,暗流涌动。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周正帆接到马国强加密信息:“车找到了,在城西一个报废厂。保险柜不在车上,但车里发现了几根头发,正在做dNA鉴定。”
周正帆回复:“继续查。特别注意郑建国司机这几天的行踪。”
下午的市政府常务会议,重点研究四季度经济工作。发改、财政、工信等部门汇报后,会场气氛有些沉重。
受水源污染事件和林国栋案影响,江市第三季度主要经济指标增速放缓,固定资产投资同比下降,招商引资签约额锐减。眼看就要到年底,完成全年目标任务压力巨大。
“同志们,困难是客观存在的,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周正帆听完汇报,环视会场,“我讲三点意见:第一,要坚定信心。水源治理完成了,营商环境会逐步改善;第二,要主动作为。发改部门要抓紧谋划一批新项目,工信部门要帮扶重点企业渡过难关;第三,要优化服务。深入开展‘放管服’改革,打造一流营商环境。”
他顿了顿:“我知道,现在有些干部怕担责,不敢干事。这种心态要不得。市委的态度很明确:只要是为了发展,为了群众,大胆闯、大胆试,出了问题市委担着。”
这话给在场的人吃了定心丸。几个部门负责人表态,一定全力以赴。
散会后,周正帆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青龙山水库。车队到达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赔偿发放点设在水库管理站。院子里搭起了临时帐篷,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核对名单、整理材料。几十个村民在排队等候,秩序井然。
王磊看到周正帆,赶紧迎上来:“周书记,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准备情况。”周正帆走到队伍前,和一个老汉聊起来,“老人家,您是哪个村的?”
“李家村的。”老汉认出他,“周书记,我认识您,那天您来我们村。”
“赔偿登记都办好了?”
“办好了。”老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你看,医药费、庄稼损失、误工费,都登记了。工作人员说,下周一就能领到第一批钱。”
“还有什么困难吗?”
老汉犹豫了一下:“就是……我家那五亩菜地,检测说重金属超标,建议休耕。可休耕了,我们吃啥?”
周正帆看向王磊。王磊解释:“休耕补偿方案已经拟好了,每亩每年补偿两千元,连续补三年。另外,我们还联系了农业部门,准备搞技能培训,帮助大家转产。”
“听到了吗老人家?”周正帆对老汉说,“政府不会让大家饿肚子。休耕有补偿,还能学新技能,找新出路。”
老汉眼睛红了:“谢谢周书记,谢谢政府。”
周正帆又走访了几户村民,听取意见。大家都对赔偿工作表示满意,但普遍担心后续生计问题。
“王局长,补偿和转产要同步推进。”离开时,周正帆交代,“特别是那些以种菜为生的农户,要一户一策,精准帮扶。”
“明白。”
回程车上,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手机震动,是孙振涛发来的加密信息:“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报到我这里了。你明天上午来省里一趟,当面谈。”
周正帆回复:“好。”
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里明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一节完,约5400字)
## 第二节 暗查
第二天清晨六点,周正帆的车驶出市委大院,前往省城。
秋意渐浓,路两旁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车子开上高速时,东方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周正帆坐在后座,手里拿着一份昨晚马国强送来的最新报告。
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在黑色轿车里发现的头发,属于两个人。一组是司机王建军的,另一组……属于郑建国。
报告后面附了几张照片,是技术人员通过视频分析还原的现场:深夜十一点二十分,黑色轿车停在林家老屋后巷;十一点三十五分,两个人影从屋里抬出一个金属箱子上车;十一点五十分,车辆离开。虽然画面模糊,但其中一个身影的体态特征,与郑建国高度吻合。
周正帆合上报告,闭上眼睛。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郑建国不仅知道账册的存在,还亲自参与了转移。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入省纪委大院。孙振涛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周正帆敲门进去时,孙振涛正在接电话。
“好,我知道了。材料先封存,等我回去处理。”孙振涛挂了电话,示意周正帆坐,“正帆,这么早。”
“孙书记,您找我有事?”
孙振涛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周正帆面前:“这是省厅技术处送来的指纹比对报告。你看看吧。”
周正帆翻开,第一页就让他心头一震——那枚在保险柜上提取到的、无法比对的指纹,属于省政协一位已经退休的副主席,吴老。
“吴老?”周正帆抬头,“他怎么会……”
“吴老退休前分管过政法工作,指纹录入过系统。”孙振涛说,“更重要的是,他是林国栋的党校同学,两人关系密切。林家老屋那处房产,当初就是吴老帮忙协调过户的。”
周正帆明白了。吴老在林国栋的腐败网络中,可能扮演了“保护伞”的角色。而他的指纹出现在保险柜上,说明他接触过账册,甚至可能知道账册的内容。
“吴老现在什么情况?”
“半年前中风,现在在省干部疗养院,话都说不太清楚。”孙振涛说,“我们派人去了解过,他家人说他对以前的事很多都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周正帆皱眉。
“另外,”孙振涛又拿出一份材料,“你上次给我的U盘,里面恢复的视频,我们做了技术分析。拍摄地点确实是‘云顶’会所,但会所的监控记录全部被删除了。老板说,是系统故障。”
“这么巧?”
“是啊,太巧了。”孙振涛冷笑,“不过我们恢复了部分数据,发现郑建国是那里的常客。最近三个月,他去了八次。”
周正帆想起视频里郑建国和林国栋等人推杯换盏的画面。如果这些视频流出去,郑建国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
“孙书记,我们现在掌握的这些证据……”
“还不足以动他。”孙振涛打断,“指纹只能证明他接触过保险柜,不能证明他拿走了账册。视频内容虽然敏感,但拍摄时间是在林国栋案发前,郑建国可以说自己是在做‘工作’。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郑建国在省里也有人。昨天下午,省里一位老领导给我打电话,询问‘清源行动’的进展,特别提到要‘保护干部积极性’。”
周正帆心里一沉。这就是郑建国的底气——上面有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两条线并进。”孙振涛说,“明线,‘清源行动’继续推进,用工作实绩说话。暗线,秘密调查账册下落和U盘的来源。记住,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我明白了。”
“还有,”孙振涛语气严肃,“正帆,你要注意安全。郑建国这个人,我了解。他在组织系统工作多年,手段很多。你现在动了他的利益,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从省纪委出来,已经上午九点。周正帆坐上车,没有立即返回江市,而是让司机开往省人民医院。
张海转院到这里已经一天了。周正帆想亲自去看看情况。
病房在住院部十二楼心内科IcU。周正帆到的时候,纪委书记老陈和医院院长已经在等着了。
“周书记,您怎么来了?”老陈有些意外。
“来看看张海同志。”周正帆透过玻璃窗看向病房里。张海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仪上曲线跳动。
“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但医生说心脏功能受损严重,至少要观察一周。”院长汇报,“我们组织了最好的专家团队,二十四小时监护。”
“辛苦了。”周正帆问,“他家属呢?”
“在旁边的休息室。”老陈说,“情绪比昨天好点了,但还是坚持要说法。”
周正帆来到休息室。张海的妻子是个中学老师,四十多岁,眼睛红肿。看到周正帆,她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
“周书记……”
“嫂子,坐。”周正帆在她对面坐下,“张海的情况我听说了,您放心,医院会全力救治。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张妻眼泪又流下来:“周书记,我们家老张……他虽然有些毛病,但罪不至死啊。那天晚上,他们审了他四个小时,连口水都不让喝……”
“这个情况纪委正在调查。”周正帆说,“我向您保证,一定会查清楚。如果真是办案人员违规,该处理的一定处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张海的身体,您要保重自己。”
他让于晓伟把带来的慰问品放下:“这是一点营养品,您收着。另外,治疗费用您不用操心,组织上会负责。”
安抚好家属,周正帆回到病房外。老陈跟过来,低声说:“周书记,有件事要向您汇报。”
“说。”
“我们调取了当晚的完整录像,发现一个细节。”老陈拿出平板电脑,“您看这里——晚上十点三十八分,张海突然情绪激动,指着办案人员说‘你们别逼我,我手里有东西’。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片药吃了。十分钟后,他就倒下了。”
周正帆仔细看视频。画面里,张海确实说了那句话,还做了一个掏口袋的动作。
“他说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老陈摇头,“我们检查了他的随身物品,除了手机、钱包、钥匙,没有别的东西。但他那个药瓶很可疑,我们送去化验了,结果还没出来。”
药瓶?周正帆想起张海有冠心病史,随身带药正常。但如果他说的“东西”不是指药,那会是什么?
“继续查。”周正帆说,“另外,张海在北山区工作多年,应该知道不少事情。等他醒了,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争取他配合调查。”
“明白。”
离开医院时,已经上午十一点。周正帆坐上车,正准备回江市,手机响了。是刘明辉打来的。
“周书记,有个紧急情况。”
“什么事?”
“刚才区纪委在核查2017年老旧小区改造项目时,发现一份异常合同。”刘明辉声音有些紧张,“承包方是‘江建三公司’,但合同上的签章和备案的不一样。我们怀疑……是伪造的。”
“项目金额多少?”
“两千三百万。”刘明辉说,“更关键的是,当时分管这个项目的副区长,就是张海。”
周正帆心头一动:“合同现在在哪?”
“在区档案馆。但原始档案里只有复印件,原件据说在当年的一次火灾中烧毁了。”
“火灾?”
“对,2018年档案室失火,烧掉了一批文件。”刘明辉说,“当时认定是电线老化,但现在看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巧合太多了。张海刚出事,就发现他当年经手的项目有问题;刚要深入调查,就发现关键证据可能被毁。
“这样,”周正帆说,“你组织专人,对这个项目进行彻查。不管涉及谁,一查到底。需要市里支持的,直接找我。”
“好的。”
挂了电话,周正帆对司机说:“不回市委了,去北山区。”
他要去看看,那个老旧小区改造项目,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车子开往北山区的路上,周正帆接到马国强的电话。
“周书记,王建军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今天上午九点,他去银行开了个保险箱。”马国强说,“我们的人跟进去看了,他存进去的是一个金属盒子,大小……和账册差不多。”
周正帆精神一振:“哪个银行?保险箱号多少?”
“市商业银行北山支行,保险箱号8876。”马国强说,“我们请示,要不要采取措施?”
周正帆沉思。现在动手,可以拿到账册,但会惊动郑建国。不动手,账册就在眼前。
“先不动。”他做出决定,“监控好银行和王建军。我要知道,接下来谁会去开那个保险箱。”
“明白。”
到达北山区委时,已经中午十二点半。刘明辉在食堂准备了工作餐,周正帆摆摆手:“先去看项目。”
2017年老旧小区改造项目涉及三个社区、二十栋楼、一千多户居民。周正帆随机选了一个小区进去,发现改造质量确实堪忧:外墙涂料大面积脱落,屋顶防水层开裂,楼道照明损坏……
“当时验收是怎么通过的?”周正帆问。
刘明辉擦汗:“验收组组长……就是张海。”
周正帆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在一栋楼的墙角,他看到一个老人在晒太阳,走过去蹲下身。
“老人家,住这儿几年了?”
“十多年喽。”老人眯着眼看他,“你是……新来的干部?”
“我是市里的,来看看小区改造情况。”周正帆问,“这楼是什么时候改造的?”
“前年吧。”老人想了想,“来了个施工队,干了两个月。当时说得可好了,说改完跟新楼一样。结果呢?你看这墙皮掉的。”
“施工队的人您还记得吗?”
“记得,领头的姓王,挺胖的。”老人说,“他们干活那阵,经常有辆小轿车来,下来个当官的。有人说是区里的张区长。”
周正帆心里有数了。他让于晓伟记下老人的话,又走访了几户居民,反映的情况大同小异。
回到区委会议室,刘明辉已经让人把项目档案搬来了。厚厚十几盒,周正帆一页页翻看。
招标文件显示,这个项目采取的是邀请招标,只有三家公司投标。中标的就是“江建三公司”,报价两千三百万,比另外两家低了一百多万。
但奇怪的是,“江建三公司”在工商登记信息中,注册资金只有五百万,而且此前没有承接过超过千万的项目。这样的公司,怎么能中标?
“这家公司现在还在吗?”周正帆问。
“不在了。”刘明辉说,“2019年就注销了。法人代表叫王大海,是本地人,但注销后就联系不上了。”
“王大海……”周正帆想起老人说的“姓王的施工队长”,“查查这个王大海的社会关系。”
“已经在查了。”区纪委书记插话,“我们发现,王大海有个表弟,在市公安局工作。而且……是郑副书记司机的亲弟弟。”
又是一个连接点。周正帆合上档案:“这个案子,由市纪委直接查。刘书记,你配合好工作。”
“一定。”
下午三点,周正帆回到市委。刚进办公室,于晓伟就汇报:“周书记,省水利厅王副厅长来电话,说他们厅里准备拨一笔专项资金支持青龙山水库后续保护,让咱们抓紧报方案。”
这是好消息。周正帆立刻让王磊来办公室,研究申报方案。
正讨论着,马国强的加密信息又来了:“有人去开保险箱了。但不是王建军,是个陌生女人。我们正在跟踪。”
周正帆回复:“确定身份,不要惊动。”
十分钟后,马国强发来照片: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戴着墨镜和口罩,从银行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照片虽然模糊,但周正帆觉得有些眼熟。
“让技术科做人脸比对。”他指示。
晚上七点,比对结果出来了。那个女人是省城“云顶”会所的前台经理,姓李。三个月前离职,去向不明。
一个会所的前台经理,为什么会去开郑建国司机的保险箱?她和郑建国是什么关系?
谜团越来越多。
晚上八点,周正帆主持召开了一个小范围会议。参加的有纪委书记老陈、公安局长马国强,还有刚从省城赶回来的孙振涛。
“情况大家都了解了。”周正帆开门见山,“现在证据指向很明确,郑建国可能深度参与了林国栋的腐败网络。但直接证据还不足,需要突破。”
“从哪个方向突破?”孙振涛问。
“三个方向。”周正帆在白板上写,“第一,北山区老旧小区改造项目。这个项目问题明显,而且牵扯到郑建国的司机。查清楚这个,就能撕开一个口子。”
“第二,保险箱里的账册。那个女人取走了账册,肯定要交给某个人。盯住她,顺藤摸瓜。”
“第三,张海。”周正帆顿了顿,“他手里可能掌握着关键证据。等他病情稳定,要做好工作。”
马国强说:“那个女人离开银行后,去了长途汽车站,买了去邻省的车票。我们的人跟过去了,发现她在邻省又换了几次车,最后去了一个县城。现在还在跟踪。”
“让她走。”孙振涛说,“看她最终把账册交给谁。这可能是条大鱼。”
老陈汇报:“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调查有进展。我们找到了当年施工队的几个工人,他们说实际施工的是另一家公司,‘江建三公司’只是个壳。真正的老板……姓郑。”
“有证据吗?”
“有一个工头保留了当时的工资单,发工资的公司是‘江城建设’,法人代表叫郑小军。”老陈说,“我们查了,郑小军是郑建国的侄子。”
果然如此。周正帆点头:“继续深挖,把证据链做实。”
会议开到晚上十点。散会后,周正帆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但他的心里却一片沉重。这场斗争,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
郑建国在江市的势力盘根错节,在省里也有支持。要动他,不仅需要确凿证据,还需要政治智慧。
手机震动,是那个神秘号码:“周书记,账册已经上路了。你猜,它会到谁手里?”
周正帆回复:“你是谁?想要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知道真相吗?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江边三号码头?
周正帆盯着短信,陷入沉思。去,可能有危险;不去,可能错过重要线索。
他最终回复:“好。”
放下手机,他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江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
而他,必须赢。
(第二节完,约5500字)
## 第三节 码头对决
清晨五点半,周正帆被噩梦惊醒。
梦里他在江边三号码头,四周大雾弥漫,一个人影在雾中时隐时现。他想追上去,脚下却像灌了铅。雾中人转过身,是郑建国,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手里举着一本泛黄的账册……
周正帆坐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窗外天色微明,他再无睡意,干脆起床洗漱。
六点整,他坐在办公桌前,重新梳理了一遍所有线索。账册、U盘、老旧小区改造项目、张海的“东西”……这些碎片看似杂乱,但隐约指向同一个方向——郑建国不仅深度参与了林国栋的腐败网络,可能还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但证据呢?保险箱被那个女人取走了,U盘拍摄的视频无法直接证明犯罪,老旧小区项目虽然有问题但时间久远取证困难,张海还在昏迷……
没有确凿证据,动一个市委副书记,风险太大。何况郑建国在省里还有支持者。
七点,于晓伟送来早餐和今天的日程安排。
“上午八点半,市委常委会,研究四季度重点工作。十点……”于晓伟顿了顿,“您要请假吗?”
周正帆知道他在问码头之约。昨晚他交代过,如果今天上午十点自己没回来,就让马国强带人去码头。
“不用请假。”周正帆说,“常委会照常开。十点前我会回来。”
“周书记,太危险了。”于晓伟忍不住说,“要不让马局长多派点人?”
“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周正帆摇头,“对方既然敢约我,说明有恃无恐。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
八点半,常委会准时开始。周正帆主持会议,议题是四季度重点工作部署。郑建国坐在他左手边,神态自若,发言时条理清晰,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正帆书记,我建议把‘清源行动’的阶段性成果,作为年底向省委汇报的重点。”郑建国说,“这既能体现市委的工作力度,也能争取省里的支持。”
这话说得很漂亮。周正帆点头:“郑书记的建议很好。陈书记,你们纪委抓紧总结,周五前把报告拿出来。”
“好的。”
会议进行到九点半时,周正帆看了看表,宣布休会十分钟。他回到办公室,马国强已经等在那里。
“都安排好了?”周正帆问。
“安排了八个人,化装成渔民和晨练的,在码头周围布控。”马国强说,“狙击手在对面的烂尾楼顶,可以覆盖整个码头。您身上有定位器和窃听器,我们随时能听到现场情况。”
周正帆点点头,脱掉外套,换上马国强带来的防弹背心,再重新穿上外套。虽然有些臃肿,但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周书记,一定要小心。”马国强神色凝重,“对方可能狗急跳墙。”
“我知道。”周正帆拍拍他的肩,“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清源行动’不能停。你把这些材料备份好,交给孙书记。”
他递过一个U盘,里面是所有关键证据的副本。
九点四十分,周正帆独自开车离开市委大院。他没有直接去码头,而是先在市区绕了几圈,确认没有跟踪后,才驶向江边。
秋日的江面雾气氤氲,三号码头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座废弃码头因为远离主航道,平时很少有人来,只有几艘破旧的渔船系在岸边。
周正帆把车停在距离码头三百米的一处空地上,步行过去。脚下的水泥路布满裂缝,杂草从缝隙里钻出来。江风吹过,带来一股潮湿的锈蚀气味。
九点五十五分,他来到码头中央的空地。四周很安静,只有江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和远处货船的汽笛声。
“我到了。”他对着衣领里的麦克风轻声说。
耳机里传来马国强的声音:“我们都在。目前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十点整,码头上依然空无一人。周正帆耐心等着,目光扫过四周:左边是废弃的吊机,右边是破败的仓库,前面是滚滚江水。
十点零五分,仓库方向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穿着普通的夹克衫。
“周书记,很准时。”是个女声,有些耳熟。
周正帆看着她走近:“是你?”
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正是昨天在银行取走账册的那个女人,省城“云顶”会所的前台经理,李姓女子。
“没想到吧?”李经理笑了笑,“账册在我手里。”
“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是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李经理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账册的复印件,前二十页。剩下的,要看你的诚意。”
周正帆接过信封,没有立即打开:“谁的诚意?”
“郑建国副书记的。”李经理说,“他知道你在查他,但他不想两败俱伤。只要你停止‘清源行动’,不再追查北山区的旧事,账册原件会交给你,你可以用它做你想做的事。”
周正帆明白了。这是交易——用停止调查,换取扳倒郑建国的证据。很诱人,也很卑鄙。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账册就会消失。”李经理说,“而且,你手里那些视频,会先一步出现在网上。标题我都想好了——‘江市委书记周正帆为扳倒政敌,伪造证据陷害同志’。”
周正帆心头一凛。郑建国果然留有后手。
“那些视频是你寄给我的?”
“是我。”李经理坦然承认,“郑副书记让我寄的,一是警告,二是试探。如果你识时务,大家相安无事;如果你不识时务……”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周正帆打开信封,抽出几页纸。确实是账册的复印件,记录了十几笔资金往来,涉及三个市级领导和五个处级干部,金额巨大。时间跨度从2015年到2019年,正是林国栋势力最盛的时期。
“这只是冰山一角。”李经理说,“完整账册有三百多页,涉及的人……你想象不到。如果公布出去,江市会地震,省里也会地震。”
“所以郑建国想用它来要挟我?”
“不是要挟,是交换。”李经理纠正,“你得到你想要的证据,他得到他想要的安稳。双赢。”
周正帆看着手里的复印件,心里翻江倒海。如果接受交易,他可以用账册彻底清除林国栋的余毒,甚至能扳倒郑建国。但代价是放弃“清源行动”,放弃对北山区问题的深挖,放弃对那些受害群众的承诺。
如果不接受,账册消失,视频曝光,他不仅扳不倒郑建国,自己还可能身败名裂。
两难。
“我需要时间考虑。”周正帆说。
“可以。”李经理点头,“给你二十四小时。明天上午十点,还是这里。如果你同意,带上一份停止‘清源行动’的书面决定。如果你不同意……”
她没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周正帆叫住她,“你为什么要帮郑建国?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李经理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我弟弟在北山区公安局工作,郑副书记答应提拔他。就这么简单。”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犯罪。”
“犯罪?”李经理转过身,笑了,“周书记,你太天真了。在这个圈子里,谁的手是干净的?你查的那些人,哪个不是道貌岸然?我只不过想让我弟弟过得好一点,有错吗?”
周正帆无言以对。是啊,每个人都有软肋,都有想要保护的人。郑建国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你走吧。”他摆摆手。
李经理重新戴上口罩,快步离开,消失在仓库后面。
耳机里传来马国强焦急的声音:“周书记,要不要抓人?”
“让她走。”周正帆说,“跟踪她,看她去哪里,见什么人。”
“明白。”
周正帆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看着滚滚江水。秋风很凉,吹在脸上有些刺痛。他握紧手里的信封,转身离开。
回市委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郑建国的交易,表面上看似他占了便宜——用停止一个行动,换取彻底清除腐败网络的证据。但实际上,这是饮鸩止渴。
今天可以因为账册停止“清源行动”,明天就可能因为其他把柄停止其他工作。权力一旦被要挟,就会步步退让,最终彻底丧失原则。
不能妥协。
但怎么破局?账册在李经理手里,视频在郑建国手里,硬拼的话,胜算不大。
车子开进市委大院时,已经十点四十。常委会还在继续,周正帆走进会议室,所有人都在等他。
“抱歉,有点急事处理。”他在主位坐下,“继续开会。”
郑建国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会议开到十一点半结束。散会后,郑建国故意留到最后。
“正帆书记,上午的会开得不错。”他笑着说,“四季度工作部署得很全面。不过……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郑书记请讲。”
“就是‘清源行动’的范围。”郑建国说,“是不是可以适当收缩一下?北山区那边,刘明辉跟我反映,干部队伍有些波动,担心影响年底工作。”
周正帆看着他,忽然明白了——郑建国在试探,看他是否已经收到李经理的消息。
“郑书记说得对,稳定很重要。”周正帆顺着他说,“这样吧,北山区的试点,可以把重点放在今年以来的项目上。历史问题,可以暂缓。”
郑建国眼睛一亮:“正帆书记英明。那我让刘明辉调整方案?”
“好。”
两人握手,笑容满面,但各怀心思。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立即叫来马国强。
“李经理去哪了?”
“回了她在省城的出租屋。”马国强汇报,“我们的人在楼下盯着。她进去后没再出来,但有一个男人去过,待了半小时离开。”
“男人是谁?”
“照片发给你了。”
周正帆打开手机,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戴眼镜,文质彬彬。他仔细看,觉得眼熟,忽然想起——这是省报的一个记者,姓陈,以前采访过他。
记者?郑建国找记者干什么?
“查这个记者的背景,特别是他和郑建国的关系。”周正帆指示。
“已经在查了。”马国强说,“另外,张海那边有好消息。他醒了,可以简单说话了。”
周正帆精神一振:“医生怎么说?”
“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观察。我们的人问了他关于‘东西’的事,他说……是一个U盘,藏在他家书房的花盆里。”
U盘?周正帆立刻站起来:“马上去他家。”
张海家在市区一个老小区,三室一厅,装修简朴。周正帆和马国强到的时候,纪委的同志已经在了。
书房的花盆里果然找到一个防水U盘。插上电脑,里面是十几段录音和几十张照片。录音内容让所有人震惊——是张海和郑建国的对话,时间跨度从2016年到2020年。
谈话涉及多个工程项目,包括北山区老旧小区改造。郑建国明确指示张海在招标、验收等环节给予“关照”,承诺事后“不会亏待你”。
照片更触目惊心:郑建国和林国栋在“云顶”会所的合影,郑建国收受现金的画面,郑建国和几个商人打牌的场景……
“这些证据……张海为什么一直没拿出来?”周正帆问。
纪委的同志回答:“他说他不敢。郑建国威胁过他,说如果敢说出去,让他全家不好过。这次是因为‘清源行动’查到他头上,他怕郑建国弃车保帅,才想着留一手。”
原来如此。张海说的“东西”,就是这些证据。他原本想用这些来自保,没想到突发心脏病。
“这些证据足够吗?”马国强问。
周正帆仔细看了每一段录音,每一张照片。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都很清楚。特别是有一段录音,郑建国亲口说:“老林(林国栋)那边你放心,省里有人打招呼了,没人敢查。”
“足够立案了。”周正帆说,“但还要做两件事:第一,技术鉴定,确认录音和照片的真实性;第二,找到录音里提到的几个商人,取得他们的证言。”
“我马上去办。”
离开张海家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周正帆坐上车,正准备回市委,手机响了。是那个神秘号码。
“周书记,交易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正帆冷笑:“告诉郑建国,我拒绝。”
对方沉默了几秒:“你想清楚了?那些视频一旦曝光……”
“让他曝。”周正帆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他,如果账册和U盘的内容公布出去,会是什么后果,他心里清楚。”
“你拿到U盘了?”对方声音一变。
“不只是U盘。”周正帆说,“还有录音,照片,证人。告诉郑建国,他的时间不多了。”
挂了电话,周正帆对司机说:“去省纪委。”
他要当面向孙振涛汇报,立即对郑建国采取行动。
车子刚驶出小区,马国强的电话来了,声音急促:“周书记,李经理出门了,带着一个手提箱,往江市方向来了。”
“拦住她。”周正帆说,“注意安全,她可能带着账册。”
“明白。”
十分钟后,马国强又来电:“拦住了。但她很激动,说要见你,有话要说。”
“带她到市局,我马上到。”
市局审讯室里,李经理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面前的手提箱已经打开,里面是整本的账册,厚厚的三百多页。
周正帆走进来,坐在她对面。
“账册我带来了。”李经理看着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放过我弟弟。他和这些事没关系,就是个普通民警。”
周正帆点头:“如果他确实没有参与,我不会牵连无辜。”
李经理松了口气,眼泪流下来:“郑建国骗了我。他说只要我把账册交给你,交易达成,就提拔我弟弟。但实际上……他今天让那个记者去我家,是去取我偷拍的视频。他想用那些视频,在你拒绝交易后,彻底搞垮你。”
“什么视频?”
“你在‘云顶’会所的视频。”李经理说,“他让我在包间里装了隐蔽摄像头,拍下了你和王副厅长见面的全过程。虽然你们谈的是工作,但如果剪辑一下,配上误导性的字幕……”
周正帆心头一寒。郑建国果然狠毒,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视频在哪?”
“记者拿走了。他说今晚就发到网上。”李经理说,“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拿到了U盘。我想,也许你真有办法扳倒他。”
“记者叫什么?联系方式?”
“陈涛,省报的。电话是……”李经理报出一串号码。
周正帆立刻让马国强去抓人。同时通知网信办,密切监控网络,一旦发现相关视频,立即删除。
下午四点,陈涛在省城一家咖啡馆被抓获。从他身上搜到了U盘,里面的视频果然经过剪辑,完全歪曲了事实。
人赃俱获。
下午五点,周正帆在孙振涛办公室,汇报了全部情况。孙振涛听完,面色凝重。
“证据确凿,可以动郑建国了。”他说,“但必须按程序来。你回去召开市委常委会,通报情况,形成决议。我这边向省委汇报,申请对他采取强制措施。”
“好。”
晚上七点,市委紧急常委会召开。当周正帆通报郑建国的问题时,会场鸦雀无声。几个平时和郑建国走得近的常委,脸色惨白。
“情况就是这样。”周正帆环视全场,“根据党章和有关规定,我提议:暂停郑建国同志市委副书记职务,建议省纪委立案审查。同意的请举手。”
十三只手陆续举起,全票通过。
“好。”周正帆说,“决议立即报省委。散会。”
郑建国没有参加会议。会议进行时,他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纪委的同志敲门进来,出示了相关文件。
“郑建国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郑建国看着文件,苦笑:“他还是动手了。”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吧。”
没有反抗,没有辩解。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晚上九点,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城市。郑建国被带走了,但斗争还没有结束。账册里涉及的那些人,U盘里记录的那些事,都需要一一查清。
“清源行动”将继续推进,而且力度会更大。
手机震动,是妻子发来的信息:“今天还顺利吗?”
周正帆回复:“很顺利。过两天,我就去看你们。”
窗外,万家灯火。这座城市的夜晚,终于可以宁静一些了。
但他知道,宁静是暂时的。只要还有腐败,只要还有不公,斗争就不会停止。
而他将一直战斗下去。
因为他是周正帆。
是江市的市委书记。
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
长夜漫漫,但黎明终将到来。
(第三节完,约53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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