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善后与布局
凌晨三点,省纪委办案基地三楼的一间谈话室里,灯光苍白而刺眼。
郑建国坐在一张简朴的木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依然保持着领导干部的矜持。只是那身昂贵的西装起了褶皱,领带松垮地挂着,眼睛里的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
省纪委第八监察室主任李明坐在他对面,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谈话已经进行了六个小时。
“……所以,你承认指示张海在北山区老旧小区改造项目中为‘江建三公司’提供便利?”李明的声音平静无波。
郑建国沉默了几秒,点头:“我承认打过招呼。但那是基于对这家公司实力的信任,没有其他考虑。”
“那你怎么解释,‘江建三公司’中标后转包给‘江城建设’,而‘江城建设’的法人代表是你的侄子郑小军?”
“这件事我当时不知情。”郑建国语气笃定,“郑小军确实是我侄子,但他做生意的事,我从不干预。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
李明翻过一页:“好。那账册呢?李经理交代,是你让她保管账册,并以此要挟周正帆同志停止‘清源行动’。这个你承认吗?”
“不承认。”郑建国抬起头,“账册是林国栋的东西,我只是暂为保管。至于李经理说的那些话,是她个人臆测,我从未想过要用账册做什么交易。”
“那安装在‘云顶’会所的隐蔽摄像头呢?”
“那是会所为了安全装的,和我无关。”郑建国说,“我虽然是那里的常客,但只是正常消费。至于拍摄周正帆同志的视频,更是无稽之谈。”
滴水不漏。李明合上卷宗,看了看墙上的钟:“今天就到这里。你休息一下,好好回忆回忆。有些事,不是你否认就能改变的。”
郑建国被带离谈话室时,在走廊里遇见了孙振涛。两人目光相接,郑建国脚步顿了一下。
“孙书记。”他声音沙哑。
孙振涛看着他,目光复杂:“老郑,到了这一步,该说的就说吧。主动交代,还能争取个态度。”
郑建国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讽刺:“孙书记,我没什么可交代的。组织上要调查,我配合。但我相信,清者自清。”
看着他被带走的背影,孙振涛摇摇头,对身边的李明说:“这个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但现有的证据,有些还不够扎实。”李明说,“账册他可以说只是保管,视频他可以说不知情,工程项目他可以说只是打招呼。要定他的罪,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那就找。”孙振涛说,“从他最亲近的人入手。司机王建军、侄子郑小军、还有那个记者陈涛。一个一个谈。”
“明白。”
同一时间,江市市委一号办公楼里,周正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周正帆毫无睡意,面前摊着三份连夜送来的文件。
第一份是省纪委关于对郑建国立案审查的通报。措辞很严谨:“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审查。”没有更多细节,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份是市委组织部关于北山区领导班子调整的初步方案。郑建国倒了,他留下的人事布局需要重新洗牌。刘明辉的位置很微妙——他既是郑建国提拔的,又在“清源行动”中表现积极。用还是不用?怎么用?
第三份是市公安局关于账册涉及人员的初步排查报告。三百多页的账册,记录了近百笔资金往来,牵扯四十七人。其中市级领导三人,处级干部十八人,科级及以下二十六人。有些已经退休,有些还在重要岗位。
怎么处理这些人?全部查处?江市干部队伍可能会瘫痪。选择性查处?如何选择?标准是什么?
周正帆拿起红笔,在第三份报告上批注:“一、分类处置。证据确凿、问题严重的,坚决查处;情节轻微、主动交代的,从宽处理。二、把握节奏。分批进行,避免集中震荡。三、做好思想工作,稳定干部队伍。”
批完,他揉了揉太阳穴。处理郑建国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是如何处理好他留下的烂摊子。
“周书记,喝点粥吧。”于晓伟端着托盘进来,眼睛也是红的,显然一夜没睡。
周正帆接过粥碗:“你也去休息会儿。今天上午的会还指望你记录呢。”
“我没事。”于晓伟说,“倒是您,又是一夜没睡。张医生交代过,您的心脏……”
“我知道。”周正帆打断他,“忙过这阵就去检查。”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孙振涛。
“正帆,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在看文件。孙书记,郑建国那边怎么样?”
“嘴很硬,什么都不承认。”孙振涛说,“不过不要紧,从他身边人突破。王建军已经交代了,那天晚上确实是郑建国让他去林家老屋取的保险柜。郑小军也松口了,承认‘江城建设’承接的项目大部分都是郑建国打招呼拿到的。”
“那就好。”周正帆说,“孙书记,账册涉及的那些人,省里准备怎么处理?”
“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孙振涛顿了顿,“省委的意思是要稳妥。郑建国的案子震动已经很大了,如果再大规模查处,怕影响稳定。所以建议,对账册涉及的人员,分批分类处理。问题严重的,坚决查处;情节轻微的,给机会改正。”
这和周正帆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同意。具体怎么操作?”
“省纪委会派一个工作组下去,和你们市纪委联合办案。”孙振涛说,“你这边,重点是把‘清源行动’继续推进好。郑建国倒了,但问题还没解决。北山区那个老旧小区改造项目,要一查到底,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看看表,清晨五点四十。他让于晓伟通知下去:上午八点,召开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传达省纪委通报,研究部署下一步工作。
“通知范围?”
“全体市委常委,市人大、政协主要领导,各区县党委书记,市直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周正帆说,“郑建国的事,不能捂着,要公开透明。”
“好。”
七点半,周正帆提前来到市委大会议室。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看到他都停下手中的活。
“周书记早。”
“早。”周正帆点头回应,在主位坐下。他的位置正对着大门,可以看到每一个进来的人。
八点整,人员陆续到齐。能容纳两百人的会议室座无虚席,但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知道了郑建国的事,但没人敢公开议论。
周正帆环视全场,清了清嗓子:“现在开会。首先,传达省纪委关于对郑建国同志立案审查的通报……”
他逐字逐句宣读通报,声音平稳有力。台下,有人低头记录,有人面色凝重,有人眼神闪烁。
宣读完毕,会场死一般寂静。
“郑建国同志的问题,令人痛心,发人深省。”周正帆继续说,“这再次警示我们,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永远在路上,必须常抓不懈。”
他顿了顿:“市委的态度很明确:坚决拥护省委、省纪委的决定;坚决支持配合调查工作;坚决清除腐败分子,净化政治生态。”
“同时,我也要强调:不能因为个别人的问题,否定全市干部队伍的主流;不能因为查处腐败,影响正常工作。现在到年底只有两个多月,各项任务很重。大家要稳定思想,坚守岗位,把工作做好。”
这话既是定调,也是安抚。台下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
“接下来,部署几项重点工作。”周正帆翻开笔记本,“第一,继续深入推进‘清源行动’。特别是北山区试点工作,要加快进度,做出成效。第二,全力抓好四季度经济工作,确保完成全年目标任务。第三,妥善处理青龙山水库赔偿事宜,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第四……”
他一项项布置,条理清晰。参会人员认真记录,偶尔点头。
最后,周正帆说:“我知道,现在有些同志心里有顾虑,怕被牵连,怕担责任。我在这里表个态:只要自身干净,组织上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只要是为了工作,出了问题市委担着。大家放开手脚,大胆工作。”
散会后,周正帆特意留下了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
“刘书记,你留一下。”他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刘明辉。
刘明辉身体一僵,转身走过来:“周书记。”
两人走到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于晓伟倒上茶,关上门出去。
“坐。”周正帆示意,“北山区的情况怎么样?”
“还……还算稳定。”刘明辉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郑建国的事,大家都很震惊。不过工作都在正常推进。”
“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调查呢?”
“市纪委工作组已经进驻了,正在调阅所有档案,约谈相关人员。”刘明辉说,“我们区里全力配合。”
周正帆看着他:“刘书记,你在北山工作多年,对情况最了解。这个项目,除了张海、郑建国,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扯?”
刘明辉额头冒汗:“这个……据我了解,当时项目指挥部的成员,现在大部分都调走了。还在区里的,就剩两三个。”
“名单给我。”周正帆说,“另外,你对这个项目的看法是什么?”
刘明辉犹豫了几秒:“说实话,当年我就觉得有问题。招标过程太快,中标企业实力明显不足。但当时郑建国分管,张海具体负责,我不好说什么。”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上报?”
“我……”刘明辉低下头,“我那时候刚当区长,位置还没坐稳。郑建国又是我的老领导……”
周正帆明白了。这就是官场的现实——很多时候,不是不知道有问题,而是不敢说,不能说。
“过去的事不追究了。”周正帆说,“但现在,你要把知道的情况都如实向工作组反映。这不仅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我明白。”刘明辉抬起头,“周书记,我一定配合好调查。”
送走刘明辉,周正帆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马国强来了。
“周书记,有进展。”
“说。”
“郑小军交代了。”马国强递过一份笔录,“他承认,‘江城建设’能拿到那么多项目,都是郑建国打的招呼。作为回报,他每年给郑建国‘分红’,累计超过五百万。”
“钱怎么给的?”
“现金,放在茶叶盒、月饼盒里,送到郑建国家或者办公室。”马国强说,“郑小军说,郑建国很谨慎,从不收银行卡,只要现金。而且每次都让他用不同的理由,比如‘过节费’、‘辛苦费’什么的。”
周正帆翻看着笔录。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金额、见证人,清清楚楚。铁证如山。
“王建军那边呢?”
“王建军交代,郑建国让他干了不少私活。”马国强说,“除了取账册,还帮郑建国送过礼、收过钱、甚至跟踪过举报人。他手里有个小本子,记录了一些事。”
“本子在哪?”
“在他家衣柜的夹层里,已经拿到了。”马国强说,“上面记录了十七笔,包括给谁送过礼,帮谁办过事,还有几个疑似举报人的车牌号和住址。”
周正帆心头一沉。跟踪举报人,这是严重违纪。
“这些证据,够定郑建国的罪了吗?”
“足够了。”马国强说,“受贿、滥用职权、违反组织纪律,哪一条都够他受的。”
“好。”周正帆说,“把材料整理好,报给省纪委。另外,那些被跟踪的举报人,要保护好。该道歉的道歉,该补偿的补偿。”
“明白。”
马国强离开后,周正帆独自在办公室坐了很久。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办公桌上,把那枚市委公章映得锃亮。
权力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人为民请命,也能让人腐化堕落。郑建国曾经也是个有抱负的干部,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是什么让他变了?
是诱惑太大?是监督缺失?还是他自己放弃了底线?
周正帆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手机震动,是山区安全屋发来的加密信息:“今日一切正常。小雨问,爸爸今天能来吗?”
周正帆回复:“告诉小雨,爸爸今天一定去。”
他看看日程表:上午十点,听取青龙山水库赔偿发放情况汇报;下午两点,研究四季度经济工作;三点半,会见省发改委调研组……
但今天,他要破例。工作永远做不完,但女儿的成长不能等待。
他叫来于晓伟:“把今天下午三点以后的行程都推掉。我要去一趟山里。”
于晓伟愣了一下:“可是周书记,下午省发改委……”
“让常务副市长去接待。”周正帆说,“就说我有急事。”
“好的。”于晓伟没再多问,转身去安排。
周正帆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来往的车辆。这座城市,这个位置,给了他很多,也让他失去了很多。
但今天,他想做个普通的父亲。
(第一节完,约5400字)
## 第二节 家庭时光
下午三点二十分,周正帆的车驶离市区,开上通往山区的高速公路。
秋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难得地放松下来。司机老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周书记,您睡会儿吧,到了我叫您。”
“没事,不困。”周正帆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山峦,忽然想起什么,“老李,你女儿今年高考了吧?”
“是啊,明年六月。”老李笑了,“成绩还行,想考省城的师范大学,当老师。”
“老师好啊,稳定。”周正帆说,“我女儿小雨,今年才上小学。有时候真想多陪陪她,可总是忙。”
“您这是为全市人民忙。”老李说,“小雨懂事,会理解的。”
周正帆苦笑。懂事?就是因为太懂事,才让他更愧疚。别的孩子放学有爸爸接,周末有爸爸陪,可小雨呢?只能待在安全屋里,连出门都要小心翼翼。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了一个小时,转入省道,又开了半小时,拐进一条盘山路。这里已经远离城市,四周是连绵的群山,空气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
安全屋设在半山腰的一个疗养院里,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度假山庄没什么区别,但安保措施很严密。周正帆的车在门口经过三道检查才被放行。
车子停在一栋小楼前,周正帆下车时,看见妻子林静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林静迎上来,眼里有惊喜,也有担忧。
“想给你们个惊喜。”周正帆握住她的手,“小雨呢?”
“在屋里画画呢。”林静说,“从早上就开始画,说要送给爸爸。”
两人走进小楼。客厅很简朴,但收拾得干净温馨。女儿小雨正趴在茶几上,专心致志地涂着颜色。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
“爸爸!”
小雨扑过来,周正帆蹲下身接住她,抱得紧紧的。女儿又长高了,也重了些。
“爸爸,你看我画的。”小雨拉着他走到茶几旁。
画上是一家三口,站在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天空很蓝,阳光很暖。爸爸穿着白衬衫,妈妈穿着裙子,小雨在中间,笑得眼睛弯弯的。
“画得真好。”周正帆鼻子有些发酸,“这是哪里?”
“是我想象的。”小雨认真地说,“老师说,想象可以变成现实。爸爸,等你不忙了,我们能真的去这样的地方吗?”
“能,一定能。”周正帆抱起她,“等爸爸忙完这阵,就带你和妈妈去旅游,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
“拉钩。”
“拉钩。”
父女俩的小指勾在一起,小雨开心地笑了。林静在旁边看着,眼圈也红了。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林静亲手做的。周正帆吃得很香,连吃了两碗饭。小雨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安全屋的生活:认识了隔壁的爷爷,学会了折纸鹤,看了什么动画片……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小雨忽然问。
周正帆筷子一顿:“快了,等爸爸把工作处理完。”
“可是王爷爷说,坏人已经被抓了。”小雨说的王爷爷是负责安保的老警察,“他说爸爸很厉害,把坏人都打跑了。”
周正帆笑了:“王爷爷说得对。但还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咱们就回家。”
“那我可以去上学吗?我想我的同学了。”
“可以。”周正帆摸摸她的头,“很快就可以。”
吃完饭,小雨缠着周正帆陪她玩拼图。一千片的星空图,已经拼了一大半。父女俩坐在地毯上,一片一片地找,一片一片地拼。
林静泡了茶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样的时光,对她来说太珍贵了。
晚上八点,小雨该睡觉了。周正帆给她讲了两个故事,看着她闭上眼睛,才轻轻退出房间。
客厅里,林静已经收拾好了。
“坐会儿吧。”她说。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言。窗外的山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最近……还好吗?”林静轻声问。
“还好。”周正帆握住她的手,“就是忙。郑建国的事,牵扯很多人,要一件件处理。”
“我听说了。”林静说,“电视上播了。正帆,你……要小心。郑建国在江市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他倒了,他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周正帆说,“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林静看着他,眼里有心疼,也有骄傲:“我知道。我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只是……有时候我真怕。怕你出事,怕你太累。”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周正帆笑着安慰她,“等忙过这阵,我就申请休假,好好陪陪你们。”
“你每次都这么说。”林静靠在他肩上,“不过这次,我希望是真的。”
两人依偎着坐了一会儿,周正帆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马国强。
“我接个电话。”
走到阳台,周正帆接通:“马局长,什么事?”
“周书记,打扰您了。”马国强的声音有些急促,“刚刚得到消息,郑小军在看守所里……企图自杀。”
周正帆心头一紧:“怎么回事?人怎么样?”
“用牙刷磨尖了,割腕。发现得及时,抢救过来了。”马国强说,“但他说什么都不肯开口了,只反复说‘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有人威胁他?”
“还不清楚。但据同监室的人说,他昨晚收到一封信,看完之后情绪就不对劲了。”马国强说,“信我们已经拿到了,正在做技术鉴定。”
周正帆沉思。郑小军是郑建国案的关键证人,如果他翻供或者出意外,会直接影响案件的侦办。
“加强对郑小军的保护,二十四小时监护。另外,查那封信的来源,看是谁送进来的。”
“已经在查了。”马国强说,“还有一件事,省纪委工作组明天到江市,要和我们联合查办账册涉及的人员。孙书记让我问您,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周正帆说,“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市委等他们。”
挂了电话,周正帆回到客厅。林静看着他:“又有事了?”
“嗯。”周正帆歉意地说,“明天省里来工作组,我得提前回去准备。”
“这么晚了还要走?”
“不,明天一早走。”周正帆说,“今晚陪你和小雨。”
林静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知道,这就是丈夫的工作,这就是他的责任。
第二天清晨五点,周正帆就起床了。小雨还在熟睡,他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又看了看妻子,悄悄离开房间。
林静其实醒了,但假装睡着。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流泪。
车子驶出疗养院时,天还没亮。周正帆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小楼,心里默默承诺:再等等,很快就能接你们回家了。
上午八点四十分,周正帆回到市委办公室。于晓伟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材料。
“省纪委工作组九点到,直接到市委小会议室。”于晓伟汇报,“带队的是省纪委常委、案件审理室主任赵东明。”
赵东明,周正帆听说过这个人。五十出头,办案经验丰富,作风强硬。他来带队,说明省里对郑建国案和账册涉及人员的问题很重视。
九点整,工作组准时到达。赵东明个子不高,但很精神,握手时很有力。
“周书记,打扰了。”
“赵主任辛苦。请坐。”
寒暄过后,直接进入正题。赵东明介绍了工作组的成员和任务:用一个月时间,对账册涉及的四十七人进行全面核查,根据核查结果提出处理意见。
“我们的原则是实事求是,依规依纪。”赵东明说,“有问题的一查到底,没问题的还人清白。但工作中可能会涉及一些在职干部,需要市委配合做好稳定工作。”
“这个请放心。”周正帆说,“市委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协调小组,我任组长,全力配合工作组。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提。”
“那就好。”赵东明翻开笔记本,“我们计划分三步走:第一步,谈话核实。对这四十七人逐一谈话,了解情况。第二步,调查取证。对谈话中发现的问题线索,进行深入调查。第三步,分类处置。根据调查结果,提出处理意见报省纪委。”
“我同意。”周正帆说,“不过有个建议:谈话核实最好分批进行,不要集中约谈。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
赵东明点头:“周书记考虑得周到。我们计划分三批,每批十五人左右,间隔一周。”
“好。”
会议开到十一点。散会后,周正帆特意留赵东明单独聊了一会儿。
“赵主任,这次核查,压力不小吧?”
赵东明笑了:“压力肯定有。四十七个人,有些还是在职领导。但该查的还得查,这是我们的职责。”
“有什么困难需要市委解决的?”
“暂时没有。”赵东明想了想,“不过有件事要提醒周书记。账册涉及的人里,有三个是市级领导。按照规定,对他们的核查需要更谨慎,程序也更复杂。”
周正帆明白。市级领导是省管干部,查处权限在省里。市里只能配合。
“需要我做什么?”
“主要是做好思想工作。”赵东明说,“这三位同志,在江市工作多年,影响不小。如果核查期间他们情绪波动,可能会影响工作。”
“这个我来做。”周正帆说,“我会分别找他们谈,让他们正确对待组织核查。”
“那就拜托了。”
送走赵东明,周正帆立即让于晓伟安排了下午的谈话。三位市级领导:一位是副市长,一位是市人大副主任,一位是市政协副主席。
谈话很艰难。副市长情绪激动,说自己为江市发展立过功,组织上不该怀疑他。人大副主任沉默不语,问什么都说“记不清了”。政协副主席倒是很配合,但反复强调自己只是“正常人情往来”。
周正帆耐心地做工作:“组织核查不是不信任,而是对干部负责。有问题说清楚,没问题还清白。希望大家相信组织,相信程序。”
谈话从下午两点一直进行到六点。结束时,周正帆嗓子都哑了。
但更难的还在后面。
晚上七点,周正帆正在办公室吃晚饭,刘明辉打来电话,声音慌乱:“周书记,出事了。”
“什么事?”
“我们区纪委的一个副书记……刚才在家门口被人袭击了。”
周正帆猛地站起来:“人怎么样?”
“头部受伤,送医院了。医生说没生命危险,但要缝针。”刘明辉说,“他正在负责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调查工作,昨晚还跟我汇报说发现了新线索……”
“什么线索?”
“他说当年项目的监理公司有问题,监理报告可能是伪造的。今天下午他去找当年的监理工程师,晚上就出事了。”
周正帆心头一沉。这不是巧合。
“保护好现场,我马上让市公安局派人过去。另外,加强对所有办案人员的保护,特别是参与老旧小区项目调查的。”
“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立即打给马国强。马国强已经接到报告,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
“周书记,情况不妙。”马国强说,“袭击者用的是钝器,从背后下手,手法很专业。现场没留下什么痕迹,周围的监控也坏了两个。”
“故意的?”
“八成是。”马国强说,“这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再查下去了。”
周正帆握紧电话:“越是这样,越要查到底。增派人手,成立专案组,一定要抓到凶手。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嚣张。”
“是。”
挂了电话,周正帆在办公室里踱步。窗外的夜色很浓,像化不开的墨。郑建国倒了,但他的势力还在反扑。殴打纪检干部,这是公然挑衅。
看来,这场斗争远没有结束。
但周正帆不怕。邪不压正,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只是,妻子和小雨回家的日子,可能又要推迟了。
他拿起手机,给林静发了条信息:“临时有事,过两天再去看你们。照顾好自己和小雨。”
很快,回复来了:“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他心里一暖。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家人,有同志,有千千万万期盼正义的老百姓。
这场仗,他必须赢。
(第二节完,约5500字)
## 第三节 较量升级
北山区纪委书记陆明被袭击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江市官场激起层层涟漪。
第二天上午,市委紧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专题研究案件侦办和干部保护工作。能容纳一百多人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周正帆坐在主位,面色冷峻:“昨晚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的纪检干部在办案过程中遭到袭击,这是对党纪国法的公然挑衅,是对反腐败斗争的疯狂反扑。”
他环视全场,目光锐利:“在这里,我代表市委表明三个态度:第一,此案必须彻查,不管涉及谁,一查到底;第二,加强对办案人员的保护,绝不允许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第三,‘清源行动’不但不能停,还要加大力度,用实际成效回击这种卑劣行径。”
台下,有人点头,有人沉默,也有人眼神闪烁。
市公安局局长马国强做了案情通报。现场勘查发现,袭击者选择的位置很刁钻,正好在两个监控探头的盲区。使用的凶器是一根包着布的钢管,没留下指纹。从作案手法看,对方很专业,可能有过相关训练或经验。
“目前已经成立专案组,由我任组长。”马国强说,“我们正在排查几个方向:一是陆明同志近期接触的调查对象;二是与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相关的利益方;三是……可能有内部人员泄露了陆明同志的行踪。”
最后这句话让会场一阵骚动。内部泄密?这意味着什么?
“马局长的分析有道理。”周正帆接过话,“所以从今天起,所有案件的调查工作,要提高保密级别。特别是‘清源行动’的相关案件,非必要不扩大知情范围。”
他看向市纪委书记老陈:“陈书记,你们纪委要加强对干部的教育管理。既要保护大家的工作积极性,也要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必要的话,可以采取一些防护措施。”
老陈点头:“我们已经安排了。重要案件的办案人员,上下班有人接送,住处也加强了安保。”
“好。”周正帆说,“现在讨论第二个议题:如何推进‘清源行动’接下来的工作。”
刘明辉第一个发言,声音还有些沙哑:“周书记,各位领导,我作为北山区委书记,对昨晚的事负有责任。陆明同志是在我区办案期间出的事,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漏洞。我请求市委处分。”
“处分的事以后再说。”周正帆摆摆手,“现在重要的是把案子查清楚,把工作推进好。刘书记,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调查,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停下来。”
“明白。”刘明辉说,“今天上午,我们区委已经开了会,决定成立专项工作组,由我任组长,抽调精干力量,全力配合市纪委和市公安局的调查。”
“其他区县呢?”周正帆看向其他人,“‘清源行动’是全市性的,不能只靠北山一个点。其他区县也要行动起来,特别是工程项目、行政审批、执法司法等重点领域,要主动排查问题,主动整改。”
几个区县书记纷纷表态,一定抓好落实。
会议开到中午十二点。散会后,周正帆留下了马国强和老陈。
“陆明那边情况怎么样?”
“早上我去医院看了,人清醒了,但还有轻微脑震荡。”老陈说,“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一周。他爱人情绪很激动,要求严惩凶手。”
“应该的。”周正帆说,“马局长,破案有什么进展?”
“我们排查了陆明同志最近一周的通话记录和行踪。”马国强说,“发现一个可疑点:前天下午,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通话时间三分钟。这个号码是黑卡,查不到机主。但基站定位显示,电话是从省城打来的。”
“省城?”
“对。”马国强说,“而且昨天下午,也就是陆明同志出事前四个小时,这个号码又打了一次,通话时间一分钟。我们正在追查这个号码的其他通话记录。”
周正帆沉思。省城来的电话,指挥江市的人作案?如果真是这样,说明对方组织严密,层级不低。
“还有,”马国强压低声音,“我们调取了陆明同志家附近的监控,发现昨天下午有一辆省城牌照的黑色轿车出现过,停留了十几分钟。车牌是假的,但车型和郑建国司机王建军开的那辆很像。”
郑建国的人?他已经进去了,还能遥控指挥?
“王建军现在在哪?”
“还在看守所,我们加强了对他的监控。”马国强说,“但他在外面可能还有同伙。郑建国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有王建军一个司机可用。”
有道理。周正帆对老陈说:“你们纪委那边,对账册涉及人员的核查要抓紧。越快出结果,越能打乱对方的阵脚。”
“工作组已经在加班加点了。”老陈说,“昨天谈了三个人,有两个交代了问题,一个还在硬扛。不过从初步情况看,账册记录的内容基本属实。”
“好。”周正帆说,“但要重证据,讲程序。特别是那些在职干部,处理要慎重。”
下午两点,周正帆来到市人民医院。陆明住在神经外科的单人病房,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
看到周正帆进来,陆明想坐起来,被周正帆按住了。
“别动,好好躺着。”
“周书记,我没事。”陆明声音虚弱,“就是头有点晕。医生说我命大,再偏一点就危险了。”
“好好养伤,工作的事先放放。”周正帆在床边坐下,“袭击你的人,我们一定会抓到。你还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陆明想了想:“我最近主要在查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监理问题。昨天下午去找了当年的监理工程师,叫赵工,退休五年了。他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我给他看了监理报告的复印件,他才承认,那份报告是伪造的。”
“谁让他伪造的?”
“他说是监理公司的老板指使的,老板说是甲方要求的。”陆明说,“甲方就是当时的项目指挥部,指挥长是张海,副指挥长是区建设局局长。但赵工说,真正拍板的……是郑建国。”
果然。周正帆点头:“赵工现在在哪?”
“在我找他谈话后,他说害怕,要去外地儿子家躲几天。”陆明说,“我安排了人送他去车站,应该已经走了。”
“把他儿子的联系方式给我。”周正帆说,“要保护好他,他是重要证人。”
从医院出来,周正帆接到孙振涛的电话。
“正帆,袭击纪检干部的事,省里知道了。罗书记很生气,指示要从严从快查处。”孙振涛声音严肃,“另外,郑建国那边有突破。”
“什么突破?”
“他承认收受过郑小军的‘分红’,但坚持说是正常投资回报。”孙振涛说,“不过我们在他的秘密住处,搜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他这些年收受的所有贿赂,包括时间、地点、金额、送钱人。有些还注明了‘已办事’、‘待办’。”
这可是铁证。周正帆精神一振:“笔记本在哪?”
“已经作为证据封存了。”孙振涛说,“更关键的是,笔记本里提到了几个人,是账册里没有的。其中有两个,是省里的在职干部。”
周正帆心头一震。郑建国果然还有更大靠山。
“省里准备怎么处理?”
“正在研究。”孙振涛说,“不过你放心,不管涉及谁,都会一查到底。罗书记的态度很坚决:反腐没有禁区,没有例外。”
“那就好。”
挂了电话,周正帆坐上车,对司机说:“回市委。”
车子刚启动,于晓伟的电话打来了,声音焦急:“周书记,出事了。省纪委工作组那边,有个干部被举报了。”
“谁?什么情况?”
“工作组的一个副处长,姓吴。今天上午有人向省纪委实名举报,说他收受了被调查对象的贿赂,答应在核查时‘手下留情’。”于晓伟说,“举报信里有照片,是他和一个商人吃饭的画面,还有银行转账记录。”
周正帆眉头紧锁。工作组才来两天,就有人被举报受贿?这也太巧了。
“举报人是谁?”
“匿名举报,但材料很详细。”于晓伟说,“省纪委已经让那个吴副处长停职接受调查了。工作组的工作……可能会受影响。”
周正帆明白了。这是对方的又一招——从内部瓦解调查力量。先袭击纪检干部,再举报工作组成员,目的就是阻挠调查。
“告诉赵东明主任,市委相信工作组的同志,支持他们继续工作。如果需要补充人手,我们可以推荐。”
“好的。”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陷入沉思。对手的反扑比预想的更猛烈,也更狡猾。他们不再直接对抗,而是用各种阴招,试图从内部制造混乱,从外部施加压力。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慌了。郑建国倒了,账册被缴了,他们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正想着,马国强的电话又来了。
“周书记,那个省城号码有线索了。”
“说。”
“我们查到这个号码在过去一个月里,和江市的三个人联系频繁。”马国强说,“一个是已经退休的市建设局老局长;一个是现在的市规划局副局长;还有一个……您可能想不到。”
“谁?”
“您的前任秘书,李伟。”
周正帆愣住了。李伟?他三年前调到北山区当副区长,是自己亲自推荐的。怎么会和这事扯上关系?
“确定吗?”
“通话记录显示得很清楚。”马国强说,“而且昨天下午,李伟和这个号码通了两次电话,每次都在陆明被袭击前后。”
周正帆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李伟真的卷入其中,那说明对方的手已经伸到了自己身边。
“对李伟进行秘密调查,但不要惊动他。”周正帆说,“我要知道他最近和什么人来往,经济上有没有异常。”
“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在办公室里踱步。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秋日的黄昏来得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累。
这场斗争,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倒下一个郑建国,又冒出新的问题;查处一批人,又发现更大的网络。
有时候他真想停下来,歇一歇。但他不能。因为他是市委书记,是这个城市的第一责任人。他退了,那些期盼正义的老百姓怎么办?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干部怎么办?
手机震动,是女儿小雨发来的语音消息:“爸爸,我今天画了一幅新画,是你穿着盔甲打坏人的样子。妈妈说,爸爸是英雄。”
周正帆点开语音,听着女儿稚嫩的声音,眼眶有些发热。
是啊,在女儿心里,他是英雄。那他就要对得起这个称呼。
他回复语音:“小雨画得真好。爸爸不是英雄,爸爸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等爸爸打完坏人,就回家陪你。”
发完语音,他重新坐到办公桌前,翻开待批的文件。
夜色渐浓,办公楼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长夜漫漫,但黎明终会到来。
而他,将继续战斗。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责任。
(第三节完,约53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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