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专案启幕
省委的正式批复是在三天后下来的。
红头文件标注着“绝密”字样,直接送达周正帆的办公室。文件内容简明扼要: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成立“8·31”特大事故复查专案组,由周正帆同志任组长,孙振涛同志任副组长,抽调省、市两级纪委监委、公安、审计、安监等部门的精干力量组成。文件末尾是省委书记罗治国的亲笔签名。
周正帆把文件锁进保险柜,然后拨通了孙振涛的电话。
“老孙,文件收到了。你看什么时候开第一次专案组会议?”
“越快越好。”孙振涛的声音透着凝重,“我刚从省里开完会出来。省委主要领导特别交代,这个案子要办,但要注意方式方法。涉及的人员可能还在重要岗位上,调查要讲证据、讲程序。”
“我明白。”周正帆说,“地点定在哪里?市委这边恐怕不太安全。”
“省里在江市郊区有个培训基地,平时很少用,我已经安排人清理出来了。明天上午九点,所有成员在那里集合。名单我发你加密邮箱。”
挂断电话,周正帆打开电脑。加密邮箱里有一份三十七人的名单,每个人后面都标注着所属单位、职务、政治面貌,还有简短的履历说明。
他仔细看了一遍。名单分为几个组:综合协调组五人,由孙振涛直接负责;案件调查组二十人,主要来自省、市两级纪委监委;证据核查组八人,来自公安和审计部门;安全保障组四人,由省公安厅选派。
周正帆的目光停留在几个名字上——都是他熟悉的面孔。省纪委第八纪检监察室主任赵志坚,办案经验丰富,作风硬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王斌,曾经参与多起经济案件侦查;市审计局固定资产投资审计处处长陈敏,专业能力突出。
这些人选显然经过精心考量。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安全保障组的名单时,眉头微微一皱。组长是省公安厅警卫局副局长李剑锋,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但下面的备注写着:曾任特警支队支队长,参与过多次重大活动安保和要案嫌疑人押解任务。
看来省里对这个案子的安全保卫工作非常重视。
周正帆关掉邮箱,叫来于晓伟。
“晓伟,明天我要外出一天,所有行程推掉。如果有人问,就说我去省里开会。另外,从今天开始,你每天下班前把当天收到的所有文件、信件、包裹做好登记,特别是不明来源的。”
于晓伟点头:“明白。周书记,需要加强您家里的安保吗?”
“暂时不用,但提醒我爱人注意安全。”周正帆想了想,“你帮我联系一下市实验小学,就说近期可能有社会实践活动,请学校加强对学生的安全教育,特别是上下学期间。”
于晓伟迅速记录:“我马上去办。”
傍晚六点,周正帆离开市委大院。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到江边。
秋日的江畔,夕阳把江水染成金色。散步的市民三三两两,孩子们在沙滩上玩耍,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这样安宁的景象,让人很难想象这座城市曾经经历过那么惨烈的爆炸事故,也很难想象平静的表面下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
周正帆沿着江堤慢慢走着。
手机响了,是女儿周小雨打来的。
“爸,你今天回家吃饭吗?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
“爸爸今晚有事,可能要晚点回去。”周正帆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爸,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
“你每次遇到重要工作,说话的语气就不一样。”周小雨的声音透着担忧,“我们同学今天在议论,说市里又有大领导被查了。爸,你要小心点。”
周正帆心里一暖:“爸爸会小心的。你在学校好好读书,别操心这些。”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周小雨认真地说,“爸,我知道你的工作很重要,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爸爸答应你。”
挂断电话,周正帆在江边又站了很久。夕阳渐渐沉入江面,天色暗了下来。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江水中,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他想起了刘大山老人含泪的眼睛,想起了那本泛黄的消防员日记,想起了爆炸现场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有些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有些公道,必须还给人民。
晚上八点,周正帆回到家。妻子林薇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饭。
“薇,有件事要跟你说。”周正帆放下筷子,“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特别忙,有时候可能不回家住。你和小雨要注意安全,陌生人敲门不要开,出门尽量去人多的地方。”
林薇的手微微颤抖:“正帆,是不是……是不是又有人威胁你?”
“没有,只是常规的安全防范。”周正帆握住妻子的手,“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林薇点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我知道劝不了你。你做的是正事,是大事。但我怕……我真的怕。上次那些人绑架小雨,我到现在还会做噩梦。”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周正帆把妻子拥入怀中,“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一定好好陪你们。”
“我不要你陪,我要你平安。”林薇的声音哽咽,“正帆,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周正帆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妻子。
他知道,自己给家人的承诺,可能又一次要打折扣了。
第二天清晨,周正帆早早起床。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夹克衫,戴上棒球帽和口罩,看起来就像个晨练的市民。
于晓伟开车来接他,开的也不是公务车,而是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
“周书记,都安排好了。”于晓伟说,“基地那边已经清场,所有工作人员都签署了保密协议。您的办公室设在二楼最里间,窗户对着后山,视野开阔,也便于安保。”
“好。”周正帆坐进车里,“出发吧。”
车子驶出市区,沿着环城路开了约四十分钟,拐进一条林荫小道。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水杉树,枝叶在秋风中微微摇曳。
又开了十几分钟,眼前出现一个院落。灰色的围墙,黑色的铁门,门牌上写着“江州市干部培训中心第三基地”。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陈旧。
铁门缓缓打开,车子驶入院内。里面比想象中开阔,有几栋三层小楼,楼间有连廊相通。院子里种着桂花树,这个季节已经开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孙振涛已经在主楼前等候。他也穿着便装,看起来精神不错。
“正帆,来了。”孙振涛迎上来,“基地的条件比较简陋,但胜在安静、安全。所有通讯设备都已经做过防窃听处理,网络是独立的专线。”
“足够了。”周正帆环顾四周,“同志们到了吗?”
“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两人走进主楼。一楼的大会议室里,三十多人已经就座。看到周正帆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大家请坐。”周正帆走到主席台前,“时间紧,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他打开面前的文件夹:“首先宣布纪律。专案组所有工作均为绝密,任何人不得向组外人员透露任何信息,包括家人。所有通讯必须通过专线,个人手机统一保管。外出必须两人以上同行,并报备行程。违反纪律者,立即清除出组,并追究责任。”
会场鸦雀无声。
“其次,明确分工。”周正帆继续说,“专案组下设四个小组,刚才孙书记已经宣布了分组名单。我要强调的是,各组之间信息隔离,只有组长、副组长掌握全盘情况。各组需要的跨组信息,必须通过综合协调组调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会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复查的是什么?是两年前那场夺走二十八条生命、造成重大财产损失的特大爆炸事故。当时的事故调查报告,认定是企业管理不到位、监管部门履职不力。但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周正帆打开投影仪,幕布上出现几张照片:刘志强的日记本,金光化工的股权结构图,爆炸后废墟边的神秘人物。
“这些是群众提供的线索。”周正帆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日记显示,爆炸前三个月,消防部门已经发现隐患,但整改被拖延。股权图显示,企业背后有境外资本和特殊关系人。照片显示,爆炸后有人急于在现场寻找某样东西。”
他切换画面,出现一张时间轴:“专案组的第一阶段任务,就是沿着这三条线索深挖。案件调查组负责梳理人员关系网;证据核查组负责重新审计企业资金流向;安全保障组负责确保调查过程的安全。”
“同志们。”周正帆提高音量,“这个案子很复杂,水很深。我们面对的,可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可能是位高权重的保护伞。但省委给了我们尚方宝剑,人民给了我们殷切期盼。我们必须一查到底,不管涉及谁,绝不姑息!”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各小组分别召开小组会,细化工作方案。周正帆和孙振涛则留在主会议室,研究整体推进策略。
“正帆,有件事得跟你说。”孙振涛关上门,神色严肃,“昨天省里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内容是检举你在金光化工爆炸事故处置中,利用职权为亲属谋利。”
周正帆眉头一皱:“具体指控是什么?”
“信里说,爆炸发生后,你指示救援指挥部将部分清淤工程承包给你表弟的公司,合同金额八百多万。”孙振涛把一份复印件推过来,“还有,说你收受企业贿赂,压下了事故中的某些关键证据。”
周正帆快速浏览举报信,冷笑一声:“我表弟确实在江市开建筑公司,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政府工程。至于收受贿赂,更是无稽之谈。这显然是有人想先发制人,干扰调查。”
“省里也是这个判断。”孙振涛说,“罗书记批示:这是恶人先告状,要一查到底。但正帆,这说明对手已经警觉了,而且手段很卑劣。你要有心理准备,类似的攻击可能还会来。”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周正帆平静地说,“让他们告吧。倒是专案组的同志,要提醒他们注意防范诬告陷害。”
“已经布置下去了。”孙振涛点头,“另外,关于刘大山老人反映的情况,我安排赵志坚带人去核实了。如果日记内容属实,那么当时参与安全检查的消防、安监等部门,可能都有人受到压力。”
“查!”周正帆斩钉截铁,“一个一个查清楚,当时是谁打了招呼,谁施加了压力,谁拖延了整改。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职务,都要揪出来。”
中午在基地食堂简单用餐后,周正帆回到办公室。
这是一间约二十平米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一组沙发。墙上挂着江市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金光化工原址的位置。
周正帆站在地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红圈上。
两年前的那个深夜,电话铃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应急办的报告简短而急促:“金光化工新区储罐区发生爆炸,初步判断是苯罐,火势极大,周边有丙烯腈储罐,非常危险,伤亡不明。”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脏骤紧,但声音必须保持沉稳。指示启动应急预案,电告周市长,然后抓起外套就往现场赶。
路上,他收到了安监局副局长刘明的私信:“周秘书长,爆炸的苯罐正是三个月前我们指出需要整改的隐患,整改期限还没到。”
那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赶到现场时,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爆炸声、呼喊声、警笛声混杂在一起。他看到了烧变形的储罐,看到了扭曲的管道,看到了消防员们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背影。
后来的三天三夜,他几乎没有合眼。协调救援,安抚家属,发布信息,应对舆情……那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也是一场与真相的博弈。
最终,火扑灭了,伤亡控制住了,事故调查报告也出来了。表面上看,一切尘埃落定。但周正帆心里始终有个结——为什么整改期限还没到就爆炸了?为什么企业敢如此漠视安全?为什么监管部门如此无力?
现在,这个结终于要被解开了。
敲门声打断了周正帆的思绪。于晓伟推门进来:“周书记,赵志坚主任回来了,说有重要情况汇报。”
“让他进来。”
赵志坚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
“周书记,孙书记。”他打了个招呼,“我们去了消防支队,调取了当年所有关于金光化工的检查记录。确实如刘志强日记所记,2021年5月7日,消防支队在例行检查中发现了苯罐区的三个问题:喷淋系统老化、安全阀超期、监控损坏。”
他打开档案袋,取出几份文件:“这是当时的检查记录,有刘志强的签名。按照程序,应该下发整改通知书,限期整改。但奇怪的是,档案里没有整改通知书,只有一份‘消防安全指导意见书’,措辞很温和,也没有设定具体整改期限。”
周正帆接过文件仔细看。指导意见书的签发日期是2021年5月10日,比检查晚了三天。签发人是当时的消防支队长王建军。
“王建军现在在哪里?”
“三年前就转业了,现在在省城一家企业做安全顾问。”赵志坚说,“我们联系了他,他说当时是接到上级指示,要求对重点企业‘柔性执法’、‘服务发展’。具体是谁的指示,他不肯说。”
“继续查。”周正帆说,“谁打的招呼,怎么打的招呼,都要查清楚。”
“还有更奇怪的。”赵志坚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安监部门的检查记录。2021年6月3日,省安委会专家组确实到金光化工检查过,提出了十几个问题,其中包括苯罐区的隐患。专家组建议立即停产整改。”
“立即停产?”周正帆皱眉,“那为什么最后给了三个月的整改期?”
“这就是问题所在。”赵志坚指着文件末尾,“专家组意见后面,有一行手写的批注:‘考虑到企业生产经营实际,建议给予三个月整改期限。请市安监局酌情处理。’署名是……刘永春。”
周正帆和孙振涛对视一眼。
刘永春,当时的江州市副市长,分管安全生产工作。在金光化工爆炸案后,他因监管责任被免职,但不久后又调任省直部门任职。如果真的是他批注要求放宽整改期限,那他的责任就不仅仅是监管不力那么简单了。
“刘永春现在在什么单位?”孙振涛问。
“省应急管理厅,任巡视员,二级巡视员。”赵志坚回答,“已经退居二线了,但待遇保留。”
“找他谈。”周正帆说,“以专案组的名义,请他说明当时的情况。”
“恐怕不容易。”赵志坚面露难色,“刘永春在省里工作多年,关系网很深。而且他现在是巡视员,属于省管干部,要找他谈话,需要走程序。”
“程序我来协调。”孙振涛说,“你先把证据固定好。另外,继续深挖,看看当时还有哪些人参与了决策。”
赵志坚离开后,周正帆陷入沉思。
刘永春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爆炸事故发生后,刘永春作为分管副市长,一度表现得很积极,抢着要主持新闻发布会,抢着要负责信息发布。后来因为处置不当被调整,但很快就平稳着陆了。
如果当时是他力主放宽整改期限,那么他的“积极”表现,是不是为了掩盖什么?
“正帆,你觉得刘永春背后还有人吗?”孙振涛问。
“肯定有。”周正帆肯定地说,“以他的级别,不敢单独做这样的决定。而且金光化工背后的股权关系那么复杂,如果没有更高层的支持,他一个副市长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那就顺着这条线往上查。”孙振涛说,“不过要小心,打草惊蛇。”
这时,周正帆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马国强打来的。
“周书记,有情况。”马国强的声音很急,“我们监控到,昨天到今天,有六个境外Ip试图攻击专案组的网络系统,都被防火墙挡住了。技术分析显示,攻击源可能来自东南亚某国。”
“能追踪到具体位置吗?”
“正在尝试,但对方使用了多重跳板,很难追踪。”马国强说,“另外,我们的人发现,这两天有陌生人在基地外围活动,像是在踩点。已经加强警戒了。”
“注意安全,但不要打草惊蛇。”周正帆说,“继续监控,有情况随时汇报。”
挂断电话,周正帆对孙振涛说:“看来对手已经盯上我们了。”
“那就让他们盯着。”孙振涛冷笑,“专案组的存在本来就不可能完全保密。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拿到关键证据。”
窗外,天色渐暗。基地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
周正帆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影。
这场暗战,才刚刚开始。
## 第二节 迷雾重重
专案组的工作在紧张而有序地推进。
案件调查组兵分三路:一路继续梳理金光化工的股权关系,一路追查当年安全检查的决策过程,一路寻找爆炸后出现在现场的神秘人物。
证据核查组重新调取了企业过去五年的账目,一页一页地审计。从银行贷款到资金流向,从采购合同到销售记录,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安全保障组二十四小时值守,监控基地内外的一切异常。所有进出车辆、人员都要严格检查,连送来的食材都要经过检测。
周正帆吃住都在基地,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大量的信息、线索、报告汇总到他这里,需要他分析、判断、决策。
第三天下午,赵志坚带来了关于刘永春的新情况。
“周书记,我们查了刘永春当年的工作笔记和通讯记录。”赵志坚汇报,“2021年6月5日,也就是省安委会专家组检查后的第二天,刘永春的手机有一个长达二十三分钟的通话,对方号码归属地是省城。”
“能查到机主吗?”
“用的是不记名卡,查不到。但通话基站定位在省委大院附近。”赵志坚说,“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刘永春已经销毁的旧手机里,恢复了一条短信。时间是2021年6月4日晚十一点十七分,内容只有两个字:‘从宽’。”
“从宽……”周正帆重复着这两个字,“发信人呢?”
“号码也是不记名卡,已经停机了。”赵志坚说,“但技术分析显示,这条短信的发送基站,也在省委大院附近。”
周正帆和孙振涛对视一眼。两个关键通讯都指向省委大院,这绝不是巧合。
“刘永春什么时候来谈话?”孙振涛问。
“明天上午九点。”赵志坚说,“我们已经通知他了,说是‘了解当年安全生产工作情况’。他答应了,但要求谈话地点不能在市里,要在省城。”
“可以,安排在省纪委谈话点。”孙振涛说,“你带两个人去,注意方式方法。他现在还是巡视员,要有礼有节,但也要让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明白。”
赵志坚离开后,证据核查组的陈敏处长敲门进来。
“周书记,孙书记,我们在审计中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陈敏的脸色很严肃,“金光化工在爆炸前一年,也就是2020年,曾经进行过一轮‘设备升级改造’。合同显示,公司花费三千八百万元,从德国进口了一套‘全自动安全监控系统’。”
“这是好事啊。”周正帆说,“企业肯投入资金改善安全设施。”
“问题就出在这里。”陈敏打开笔记本电脑,“我们核对了海关报关单、银行付款记录和设备安装验收报告,发现三份文件对不上。报关单显示设备价值两千二百万,银行实际付款三千八百万,而验收报告里提到的设备型号,根本就不是德国原装进口的,而是国内某厂家的贴牌产品。”
周正帆立刻听出了问题:“差价一千六百万去哪了?”
“我们追踪资金流向,发现这一千六百万分三笔转出。”陈敏调出资金流向图,“第一笔五百万,转到了省城一家咨询公司;第二笔六百万,转到了境外某个账户;第三笔五百万,转到了江市一家房地产公司。”
“咨询公司什么背景?”
“法人代表叫吴文华,是吴天雄的儿子。”陈敏说,“那家房地产公司,则是郑建国的表弟开的。”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吴天雄——吴老的弟弟,省政协原副主席。郑建国——已经被查处的前副市长。金光化工——与他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一千六百万,很可能就是利益输送的一部分。
“继续追查境外账户。”周正帆说,“另外,查清楚那套所谓的‘德国进口设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假冒伪劣产品,那事故的原因可能就要重新审视了。”
陈敏点头:“我们已经联系了市场监管部门和那个国内厂家,正在取证。”
晚上七点,周正帆在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桌面上堆满了文件,电脑屏幕上打开着十几个文档。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泡了杯浓茶。
手机响了,是妻子林薇发来的视频请求。
周正帆调整了一下表情,接通视频。屏幕上出现了妻子和女儿的脸。
“爸爸!”周小雨开心地挥手,“你看,我今天画的画。”
镜头对准了一幅水彩画:蓝天白云下,一栋房子,房前有花,房后有树,一家三口手拉着手。画的上方写着:“我的家”。
周正帆鼻子一酸:“画得真好。”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周小雨问,“我都三天没见你了。”
“爸爸忙完这阵就回去。”周正帆说,“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我知道。”周小雨凑近镜头,压低声音,“爸爸,我们老师今天上课时说,江市这两年变化很大,很多坏人被抓了。她说这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好领导。爸爸,我为你骄傲。”
周正帆的眼眶湿润了:“爸爸做得还不够。”
林薇接过手机,走到一边:“正帆,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周正帆笑了笑,“家里怎么样?没什么异常吧?”
“都挺好。就是昨天有个快递,说是你买的书,但我记得你没买过。”林薇说,“我没敢拆,放在门口了。”
“什么快递?”周正帆警觉起来。
“一个小纸箱,上面没写寄件人,只写了收件地址和你的名字。”林薇说,“要不我拍个照片发给你?”
“别碰!”周正帆立即说,“你现在马上带小雨去卧室,锁好门,然后报警。告诉警察有可疑包裹,可能是危险物品。我马上联系马国强,让他派人过去。”
“正帆,你别吓我……”
“听我的,快去!”
挂断视频,周正帆立即打给马国强:“马局,我家门口出现可疑包裹,你马上派人过去处理,要排爆专家!另外,加强我家周边的安保,二十四小时值守!”
“明白,我亲自带人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周正帆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虽然知道家人大概率是安全的,但那种担忧和愧疚还是像潮水一样涌来。
二十分钟后,马国强来电:“周书记,包裹处理了。里面不是爆炸物,是一堆照片和一张纸条。”
“什么照片?”
“都是您和家人的生活照,有您早上出门的,有嫂子买菜的,有小雨上学的。”马国强的声音很沉,“纸条上打印着一行字:‘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好。适可而止。’”
周正帆握紧了拳头。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查到来源了吗?”
“包裹是从城东一个快递点寄出的,寄件人填的是假名。我们调了监控,是个戴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看不清脸。已经安排人排查了。”
“加强我家人的保护。”周正帆说,“另外,专案组所有成员的家人都要摸查一遍,防止类似情况发生。”
“已经在做了。”
结束通话,周正帆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远处,江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这座城市如此美丽,却又藏着如此深的黑暗。
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
有人想用威胁让他退缩。
但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找对了方向。
敲门声响起,孙振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正帆,你看这个。”他把平板递过来,“安全保障组的同志在基地外围巡逻时,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摄像头,正对着基地大门。”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深夜的树林里,一个黑色的小型摄像头藏在树杈间,镜头方向对准基地入口。视频是红外模式拍的,能清晰看到摄像头的轮廓。
“什么时候装的?”
“技术分析,至少已经运行一周了。”孙振涛说,“很专业,太阳能充电,无线传输,存储卡可以远程读取。我们找到时,存储卡已经被取走了。”
“也就是说,我们这里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周正帆说。
“恐怕是的。”孙振涛点头,“但反过来说,这也证明对方很着急,不惜冒险近距离监控。他们越急,我们越要稳住。”
周正帆沉思片刻:“基地不能待了。通知各组,明天开始分散办公。案件调查组搬到市纪委办案点,证据核查组搬到审计局,安全保障组化整为零。只有综合协调组留在这里,作为幌子。”
“好主意。”孙振涛赞同,“我马上去安排。”
“另外,加快进度。”周正帆说,“特别是对刘永春的谈话,要尽快突破。还有那套假冒设备,要一查到底。我怀疑,金光化工爆炸的根本原因,可能不是什么违规操作,而是设备本身就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责任事故。”周正帆一字一句地说,“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以安全事故为掩盖的犯罪案件。目的是什么?可能是为了骗取保险金,可能是为了掩盖资金黑洞,也可能是为了消灭某些证据。”
孙振涛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案子就太大了。”
“所以我们必须谨慎,但更要坚决。”周正帆说,“明天我要去一趟金光化工原址,实地看看。”
“太危险了!那里现在还有放射性污染,而且……”
“我必须去。”周正帆打断他,“有些事,只有站在那片土地上,才能想明白。”
孙振涛知道劝不动,只能说:“那我安排人跟你去,做好防护。”
夜深了,基地里大多数房间的灯都熄灭了。只有周正帆的办公室还亮着。
他坐在桌前,重新翻开刘志强的日记本,一页一页仔细阅读。那些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一个消防员的责任和担忧,也记录着一个时代的病灶和疼痛。
读到最后那篇日记,周正帆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一行字上:
“我是消防员,我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如果真有事,我会冲在最前面。”
刘志强确实冲在了最前面,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作为这座城市的领导者,有责任查清他牺牲的真相。
窗外传来秋虫的鸣叫,声声急促,像是在催促什么。
周正帆关掉台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
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
## 第三节 废墟寻证
第二天清晨,秋雨绵绵。
周正帆穿上防护服,戴上安全帽和口罩,在两名安保人员的陪同下,乘车前往金光化工原址。
车子驶过熟悉的道路,两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那时这条路被各种救援车辆堵得水泄不通,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和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现在道路畅通了,路边的树也长出了新叶,但那种沉重感依然挥之不去。
金光化工原址已经用铁丝网围了起来,入口处挂着“危险区域,禁止入内”的警示牌。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周边巡逻,还有环保部门的监测车停在不远处。
周正帆下车,雨滴打在防护服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基地负责人老陈迎上来:“周书记,您怎么亲自来了?这里辐射值虽然已经降了很多,但还是不建议长时间停留。”
“我看看就走。”周正帆说,“现在污染处理到什么程度了?”
“主体污染已经控制住了。”老陈汇报,“但地下水和土壤的修复还需要时间,特别是苯系物和氰化物,降解很慢。我们估计,完全修复至少还要三到五年。”
周正帆望向废墟深处。曾经高耸的储罐区现在只剩下一片扭曲的钢铁骨架,像巨兽的骸骨,在雨中显得格外凄凉。地面上覆盖着防渗膜,防止污染物继续扩散。
“爆炸中心点在哪里?”周正帆问。
“那边,三号苯罐的位置。”老陈指着远处,“罐体完全炸碎了,碎片最远飞到三百米外。旁边的四号、五号罐受到波及,也有不同程度损坏。”
周正帆沿着临时铺设的通道往里走。脚下的地面松软,每一步都要小心。雨越下越大,在防护面罩上形成一道道水痕。
来到三号罐遗址,眼前是一个直径约二十米的大坑,里面积着浑浊的雨水。坑边散落着焦黑的金属碎片,有些已经锈蚀。
“当时罐里有多少苯?”周正帆问。
“根据企业记录,八百吨。”老陈说,“但实际上可能更多,因为他们经常超量存储。爆炸后,苯泄漏、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笼罩了整个厂区。”
周正帆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金属已经变形、碳化,边缘锋利如刀。
“周书记,小心手!”安保人员提醒。
周正帆放下碎片,站起身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建筑上。
“那是哪里?”
“中央控制室。”老陈说,“爆炸时里面有三名值班人员,都没能逃出来。后来清理现场时,发现控制系统的硬盘全部被拆走了。”
“拆走了?”周正帆警觉起来,“谁拆的?”
“不清楚。救援队进去时,控制台就是空的。企业说是爆炸震掉了,但那个位置不太可能震掉,更像是人为拆除。”
周正帆立即想起刘大山拍的照片——爆炸后第三天,几个神秘人在废墟里翻找什么。他们找的,会不会就是这些硬盘?
“控制室能进去吗?”
“结构不安全,不建议进去。”老陈说,“而且里面已经清理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周正帆想了想:“带我去看看别的罐区,特别是那些没爆炸的。”
一行人来到相对完整的六号罐区。这里有四个大型储罐,罐体上锈迹斑斑,但结构还算完整。
“这些罐里原来装的什么?”
“六号罐是丙烯腈,七号是液氯,八号是硫酸,九号是空罐。”老陈如数家珍,“爆炸发生后,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这几个罐。特别是液氯罐,一旦泄漏,后果不堪设想。幸好当时处置及时,启动了应急喷淋,把罐体温度降下来了。”
周正帆走到液氯罐前。罐体上还能看到“剧毒”“高压”的警示标志,虽然已经褪色,但依然触目惊心。
他的手触摸着冰冷的罐壁,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场景:火光冲天,毒烟弥漫,消防员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顶着高温和辐射,一遍遍往罐体上喷水。那是真正的以命相搏。
“周书记,雨大了,我们先回去吧。”安保人员看了看天。
周正帆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废墟,转身离开。
回程路上,他一直在思考。控制室的硬盘被拆,神秘人在废墟翻找,假冒的安全设备,被拖延的整改期限……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爆炸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制造的灾难。
但目的是什么?为了骗取巨额保险?为了掩盖资金黑洞?还是为了消灭某些必须消灭的证据?
手机震动,是赵志坚发来的加密信息:“刘永春已到谈话点,情绪不稳定,要求见您或孙书记。”
周正帆回复:“我马上回基地,视频连线。”
一小时后,周正帆在基地会议室里,通过加密视频连线省纪委谈话点。
屏幕上,刘永春坐在谈话室里,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他已经六十二岁了,退休在即,本可以安稳度过晚年,但现在却坐在这里。
“刘巡视员,我是周正帆。”周正帆开口。
刘永春抬起头,看着屏幕:“周书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省管干部,要谈话也该是省纪委找我,你们江市凭什么?”
“这不是江市的谈话,是‘8·31’专案组的谈话。”周正帆平静地说,“专案组是省委批准的,有权调查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人员,包括省管干部。”
刘永春的脸色变了变:“什么专案组?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周正帆说,“我们请你来,是想了解2021年6月,关于金光化工安全检查的一些情况。当时省安委会专家组建议立即停产整改,为什么最后变成了三个月的整改期限?”
“这……这是综合考虑的结果。”刘永春眼神闪烁,“企业有实际困难,全面停产损失太大。我们也是为了保就业、保稳定。”
“谁的综合考虑?”周正帆追问,“你手机里那条‘从宽’的短信,是谁发给你的?”
刘永春身体一震:“你们……你们查我手机?”
“专案组有权调查一切与案件相关的信息。”周正帆说,“刘巡视员,你现在主动交代,还能争取从宽处理。如果等我们查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刘永春低下头,双手紧握,指节发白。谈话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周书记,有些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金光化工的背景很深,牵扯的人很多。我当时也是……身不由己。”
“怎么个身不由己?”
“上面有人打招呼。”刘永春声音干涩,“要我‘照顾’一下。具体是谁,我不能说。说了,我全家都不得安宁。”
“你现在不说,就能安宁吗?”周正帆说,“专案组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你不说,别人也会说。到时候,你就是包庇、就是共犯。”
刘永春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掏出纸巾擦汗,手在颤抖。
“我给你十分钟考虑。”周正帆看了看表,“十分钟后,如果你还不愿意说,我们就按程序办。但我要提醒你,专案组不会只找你一个人谈话。当年参与决策的,签过字的,打过招呼的,我们都会找。你不说,自然有人说。”
说完,周正帆示意关闭音频,只保留视频画面。
屏幕里,刘永春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的嘴在动,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九分钟后,他抬起头,对着摄像头说:“我要见孙振涛书记,有些事,我只能跟他说。”
周正帆对身边的孙振涛点点头。孙振涛打开音频:“刘巡视员,我是孙振涛。”
听到孙振涛的声音,刘永春似乎松了口气:“孙书记,我可以交代,但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要保证我和家人的安全;第二,我交代的事,不能记录在案,只能你知我知;第三,交代后,你们要给我一个出路,我不想坐牢。”
孙振涛看了周正帆一眼,周正帆微微点头。
“安全我们可以保证。但你的问题有多大,出路就有多宽。这取决于你交代的内容和价值。”孙振涛说,“至于记录,专案组办案必须依法依规,该记录的要记录,但可以视情况予以保密。”
刘永春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2021年6月4日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金光化工是省里重点扶持的企业,要我‘从宽处理’。我问是谁的意思,对方说,‘你不需要知道是谁,只需要知道这是为你好’。”
“电话号码是多少?”
“不记得了,但应该是省委大院的短号。”刘永春说,“第二天,我又收到一条短信,也是‘从宽’两个字。我当时很犹豫,但想了想,还是照做了。在专家组意见上批注,建议给予三个月整改期。”
“后来呢?”
“爆炸发生后,我很害怕。但那个人又打电话来,说只要我按照事故调查报告的要求承担责任,事后会安排好我的去处。”刘永春苦笑,“后来我被免职,但很快又调到省应急厅任巡视员。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那个人是谁?”孙振涛追问。
刘永春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声音是处理过的,电话号码也查不到。但能在省委大院打电话,能安排我的职务,肯定不是一般人。”
“还有其他线索吗?”
“有。”刘永春想了想,“爆炸前一个月,金光化工的董事长李建业请我吃过一次饭。饭桌上他说,他们公司准备上市,需要漂亮的业绩和安全记录。还说,等上市成功了,不会忘记我的‘照顾’。”
“你收钱了吗?”
“没有!”刘永春急忙否认,“我就是吃了顿饭,别的什么都没收。我知道那条红线不能碰。”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刘永春交代的内容,虽然没有直接指向某个具体人物,但勾勒出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金光化工背后,确实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结束视频连线,周正帆和孙振涛相视无言。
“你怎么看?”孙振涛问。
“刘永春没全说实话,但说出来的部分应该是真的。”周正帆分析,“他害怕,所以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他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金光化工当时正准备上市。”
“上市……”孙振涛若有所思,“如果上市,需要什么样的业绩?”
“连续三年盈利,没有重大安全事故,没有重大违法违规记录。”周正帆说,“而2021年,正是他们上市的关键期。”
“所以他们要掩盖安全隐患,要拖延整改,要制造安全假象。”孙振涛顺着思路,“但纸包不住火,隐患终究会爆发。于是……他们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周正帆点头:“爆炸可以掩盖一切。设备问题可以推给爆炸破坏,资金黑洞可以推给事故损失,甚至……如果控制室硬盘里的某些数据必须销毁,爆炸是最彻底的方式。”
两人都被这个推测震惊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爆炸就不是事故,而是谋杀——用二十八条人命和数百人的健康,来换取某些人的利益和安全。
“必须找到控制室的硬盘。”周正帆说,“还有那套假冒的德国设备,要找到生产厂家,追查到底。”
“我马上安排。”孙振涛说,“另外,刘永春提到的上市问题,也要查。金光化工当时准备在哪上市?保荐机构是哪家?审计机构是哪家?这些都要弄清楚。”
正说着,陈敏敲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周书记,孙书记,出事了。”她喘着气说,“我们联系的那家国内设备厂家,昨天晚上发生火灾,仓库烧了个精光。负责人今天一早出国了,说是去考察,但我们查了航班信息,是单程票。”
周正帆的心沉了下去。线索又断了。
“还有,我们派去省城调查吴文华那家咨询公司的同志,今天早上遭遇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陈敏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说……可能醒不过来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雨敲打着窗户,声声急促,像是在报警,又像是在哀鸣。
周正帆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雨幕中的基地显得孤寂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但他知道,他们不能退。
退一步,真相将永远埋藏。
退一步,那些逝去的生命将永远得不到安息。
退一步,这座城市将永远笼罩在那场爆炸的阴影中。
“孙书记。”周正帆转过身,声音坚定,“我建议,立即向省委汇报最新进展,请求更大范围的侦查权限。同时,专案组转入战时状态,所有人员集中住宿,切断一切非必要对外联系。”
“我同意。”孙振涛说,“另外,请求省公安厅派特警支援,加强专案组和所有涉案人员的安保。”
“还有。”周正帆补充,“我们要主动出击。既然对方想消灭线索,那我们就抢在他们前面。陈处长,你带人去那家设备厂家的火灾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残存的证据。赵主任,你继续深挖金光化工上市的资料,特别是保荐机构和审计机构,他们可能知道内情。”
“明白!”
“散会吧。”周正帆说,“大家注意安全。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
众人离开后,周正帆独自留在会议室里。雨还在下,天色越来越暗。他打开手机,看着屏保上女儿的笑脸,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入党时的誓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那时候年轻,觉得“牺牲”是个很遥远的词。现在他明白了,牺牲不一定是生命,可能是时间,是健康,是家庭,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和危险。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有些真相,总得有人去揭开。
有些公道,总得有人去讨还。
窗外的雨声中,周正帆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词:
责任。真相。正义。
这三个词,将支撑他走完接下来的路。
无论这条路有多难,有多险。
手机震动,是马国强发来的信息:“周书记,可疑包裹的寄件人身份已确认,是金光化工前保安队长,目前在逃。正在组织抓捕。”
周正帆回复:“注意安全,抓活的。我们需要他的口供。”
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
雨还在下,但远处,云层似乎薄了一些,透出些许微弱的光。
天,总会亮的。
而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座城,守住人心里的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