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笔微润,徽墨暗香。沈玉瑶指间那支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在王氏心底激起了层层叠叠、越来越汹涌的恶浪。那不仅仅是文具,更是刺向王氏主母权威与掌控力的尖刀——她凭什么?一个失宠的姨娘,几个卑微的庶女,怎配用这等好东西?哪来的银钱?
怀疑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疯长,缠绕上嫉妒与愤恨,结出恶毒的果实。王氏绝不相信这是靠赵姨娘那点可怜的绣活能换来的。她固执地认为,定是赵婉如这贱人暗地里藏了体己,或是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甚至……与外人有了苟且!
“不能再让她们这般得意下去了!”王氏坐在自己奢华却冰冷的内室中,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得让她们知道,在这沈府后宅,谁才是天!也得让老爷看看,纵容这些庶出的,会生出何等祸患!”
她唤来最得力也最阴狠的心腹周嬷嬷,屏退左右,低声密谋。
“赵氏那院子,不是终日点着熏香么?说是安神静气。”王氏眼中闪着冷光,“那香气,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周嬷嬷心领神会,压低声音:“夫人的意思是……”
“我记得,库房里似乎还收着些早年得来的‘曼陀罗’花粉?量不多,掺在寻常熏香里,不易察觉。”王氏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这东西,听说闻久了,会让人精神不济,昏昏欲睡,时日长了,还会产生些稀奇古怪的幻觉……你说,若是那院子里的人,尤其是那个本就‘脑子不好’的沈玉瑶,突然症状加重,整日萎靡,胡言乱语,甚至做出更疯癫的事来……老爷会怎么想?外人又会怎么看?”
周嬷嬷倒吸一口凉气,曼陀罗!这东西少量使用可入药镇痛,但若长期微量吸入,确能损人神智,且不易被寻常大夫察觉病因,往往被归为“癔症”或“邪祟入体”。此计不可谓不毒!
“夫人高明!”周嬷嬷连忙奉承,“只是……那熏香是赵姨娘院里自己管的,如何下手?”
王氏冷笑:“赵氏院里那个负责浆洗和粗活的周妈,不是有个赌鬼儿子欠了一屁股债么?你去找她,‘帮’她把债还了,再许她些好处。让她每日趁添加香料的时机,将曼陀罗花粉混进去。不必多,每日一点点,积少成多。”
周嬷嬷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这就去办。定叫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两日后,沈玉瑶开始感到不对劲。
早晨醒来,头便有些昏沉,不如往日清明。白天读书或规划商行事务时,注意力难以集中,阵阵困意袭来。到了下午,竟有些嗜睡,靠在榻上便迷迷糊糊。起初她以为是春日困乏,或是最近思虑过甚。
但到了第二日,症状更明显了。不仅头晕嗜睡,偶尔眼前还会闪过一些模糊的光影,耳边似乎有极细微的、不存在的杂音。母亲和姐姐们关切地问她是否不舒服,她也只推说有些春困。
然而,就在她又一次感到昏沉,勉强集中精神时,脑海中那沉寂了几日的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冰冷的警告意味:
【警告!检测到宿主持续吸入微量神经抑制剂,成分类似曼陀罗生物碱!】
【该物质正在影响宿主中枢神经系统,导致嗜睡、头晕、注意力涣散,长期接触将损害认知功能,并可能诱发幻觉。】
【建议:立即隔离污染源!哔啵~!】
沈玉瑶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瞬间被惊飞!
神经抑制剂?曼陀罗?!
有人对她下毒!就在这院子里!通过持续吸入的方式!
是熏香!赵姨娘院子里终日不散的熏香!
她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毒之人心思缜密,手段隐蔽,用量精准,旨在慢性和损毁神智,而非立刻致命。这分明是宅斗中极其阴毒的一招!目标是让她“疯病”加重,甚至彻底变成一个废人!谁会这么做?答案几乎呼之欲出——王氏!
怒火瞬间燎原,但沈玉瑶强行将它压入冰封的心底。越是此时,越需冷静。对方在暗处下阴手,她若直接发作或声张,没有证据,反而打草惊蛇,可能招致更狠辣的报复。
她不动声色,借口熏香味道有些浓,让丫鬟将香炉暂时移到了窗边通风处,并减少了添加的香粉。同时,她暗中观察院中众人,尤其留意负责管理香料的丫鬟和能接触到香炉的粗使婆子。
很快,周妈那偶尔躲闪的眼神、刻意避开香炉附近的行为,以及听说沈玉瑶挪走香炉后一瞬间的紧张,落入了沈玉瑶眼中。
是她。一个被买通的内鬼。
沈玉瑶没有立刻处理周妈。打掉一个棋子容易,但揪不出背后的主使,隐患仍在。她要的,是一次精准而巧妙的反击,既能给予警告,又能让对方吃个哑巴亏,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顾云笙,”她通过秘密渠道传递指令,“我需要一只……机灵点、听话的狸猫,要训练过能认路、能悄悄叼放小东西的。另外,弄一小包上好的巴豆粉来,要无色无味,掺在汤里不易察觉的。”
顾云笙虽不明所以,但对东家的指令向来执行彻底。不过两日,一只毛色油亮、眼神机警的黑色狸猫,连带一小包特制的精细巴豆粉,便悄然送到了沈玉瑶指定的隐蔽地点。
是夜,月黑风高。
沈玉瑶将巴豆粉用油纸包成指甲盖大小,牢牢系在那只狸猫颈间特制的小皮囊里。她摸了摸狸猫光滑的皮毛,低声道:“去吧,去东边最大的那个院子,找小厨房,把东西……撒在那个看起来最华丽、盖子上有莲纹的陶罐里。小心些,别让人看见。”
那狸猫似乎真能听懂,蹭了蹭她的手,随即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灵巧地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中。顾云笙找来的驯兽人确实有些本事。
王氏的小厨房,此刻已经收拾停当,准备着次日主子们的早膳。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个精致的青釉莲纹炖盅,旁边是配套的料罐,里面是已经配好的人参、黄芪、枸杞等物,预备着明晨给王氏炖一盅滋补的人参鸡汤——她明日要赴一个重要的赏花宴,需得容光焕发。
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气窗钻入,落在灶台边。它鼻子灵敏地嗅了嗅,很快锁定了那个带有药味的莲纹料罐。用爪子轻轻拨开虚掩的盖子,熟练地叼出颈间油纸包,牙齿咬开,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抖撒进罐中的药材里。做完这一切,它将油纸重新叼起,盖好罐盖,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未惊动任何人。
次日清晨,小厨房按例炖上了人参鸡汤。巴豆粉无色无味,混在药材中丝毫不起眼。汤炖好后,丫鬟精心装入食盒,送至王氏房中。
王氏对镜梳妆,心情颇佳。今日赏花宴,京中几位有头有脸的夫人都会到场,正是她彰显侍郎夫人风范、为女儿相看打探的好时机。她慢条斯理地用了早膳,又特意将那盅炖得金黄清亮的人参鸡汤喝得干干净净,只觉得一股暖流下肚,通体舒泰。
然而,就在她盛装华服,登上马车,抵达宴会地点,与诸位夫人寒暄入席后不久,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那疼痛来得又快又猛,如同有只手在肚子里狠狠搅动。王氏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她勉强维持着笑容,试图夹菜,手却抖得厉害。
“沈夫人,您这是……”旁边的夫人察觉不对,关切询问。
“没、没事……”王氏刚想开口,又是一阵更凶猛的肠鸣和绞痛袭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控制的气流在腹中窜动。
“噗——”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异响,在相对安静的宴席间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几位夫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有惊讶,有尴尬,有强忍的笑意。王氏的脸先是涨红,继而变得惨白,羞愤欲死!
紧接着,更糟糕的感觉涌来。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礼仪,一手死死按住腹部,几乎是踉跄着,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疾步冲向净房的方向。一路上,那难以抑制的肠鸣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感觉,让她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赏花宴自然是待不下去了。王氏几乎是被人半扶半抬着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回府。途中又不得已让马车停了几次,其狼狈惨状,难以尽述。
回到府中,她已虚脱般瘫在榻上,面如金纸,浑身散发着异味。请来的大夫诊脉后,只说是“饮食不洁,脾胃突受寒凉刺激”,开了止泻温补的方子。
“饮食不洁?寒凉刺激?”王氏咬牙切齿,她今日饮食格外小心,除了府里带来的,未曾用外食。唯一特别的,就是那盅人参鸡汤!
是了!定是那鸡汤有问题!
是谁?谁敢在她的饮食里动手脚?!
赵姨娘!一定是那个贱人!自己刚对她院里用了点手段,她就敢如此狠毒地报复?!
“查!给我狠狠地查!从小厨房开始查!所有经手今日饮食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王氏面目狰狞,厉声嘶吼,全然不顾虚弱。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搜查在小厨房和负责王氏饮食的仆役中展开。然而,那巴豆粉早已溶入汤中,料罐也被清洗过,哪里还有痕迹?周嬷嬷带人将小厨房翻了个底朝天,又拷问了所有厨娘、帮工、送膳丫鬟,甚至查看了采买的记录,一无所获。
没有证据。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她总不能说自己怀疑赵姨娘指使人下药,却拿不出半点凭据。最终,只得将一腔邪火发泄在两个平日里就不太得她眼、且今日负责看守小厨房的厨娘身上,以“疏忽职守”为名,命人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然后远远发卖了出去。
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哭喊和板子声,王氏斜倚在榻上,眼神阴鸷如毒蛇。赵婉如,沈玉瑶……这次算你们运气好,做得干净。但这事,没完!
而沈府西边那偏僻的小院里,沈玉瑶倚在窗边,听着远处隐约的动静,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她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只不知何时溜回来、正惬意打着呼噜的黑色狸猫。
“以牙还牙,加倍奉还。”她低声自语,“这只是个开始,王氏。若你再敢将手伸到我母亲姐姐身上,伸到我面前……下次,就不会只是巴豆粉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