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县主”的封赏旨意,如同巨石投入沈府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池水,激起了滔天巨浪,波纹所及之处,人人变色,心思各异。
圣旨是随着沈玉瑶的车驾一同抵达沈府的。当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正厅响起,明黄的绢帛展开,一个个代表着无上荣宠的字眼砸下来时,整个沈府前院跪倒一片的人,反应可谓是精彩纷呈。
沈文渊跪在最前头,听着那“忠勇护驾”、“破格册封”、“嘉宁县主”、“食邑三百户”等词,初始是懵的,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狂喜、惶恐与难以置信的洪流冲垮了他素日维持的严父与侍郎的端肃架子。他的七女?那个他几乎从未正眼瞧过、印象中怯懦寡言甚至有些“痴傻”的庶女?救了驾?还被封了县主?享食邑?这……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紧接着,便是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扬眉吐气!他沈文渊的女儿,一个庶女,竟得了如此殊荣!此刻激动的他伏在地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谢恩的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八度,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后院得了信儿,惊得差点打翻了茶盏。老太爷抖着胡子,连声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老夫人则是一边念佛,一边忙不迭地吩咐开祠堂,要即刻给祖宗上香告喜。他们年事已高,平日不太过问庶务,但对家族的荣辱兴衰看得极重。一个孙女得了御封县主,这是沈家从未有过的荣耀!足以让他们在故交老友面前挺直腰杆,夸耀许久。至于这孙女是嫡是庶,在泼天的皇恩面前,已不重要了。
最纯粹、最不加掩饰的喜悦,自然来自西院。
赵姨娘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不是伤心,是喜极而泣,是多年压抑后的释放,是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女儿如此出息、再无人敢轻贱的欣慰与激动。她的瑶儿,她的心头肉,受了那么多苦,如今终于……终于苦尽甘来了!
沈玉璇和沈玉琪是陪着沈玉瑶一起从宫里回来的。在马车上,姐妹俩就紧紧挨着沈玉瑶,沈玉璇细心检查她手臂的伤处,轻声问还疼不疼;沈玉琪则叽叽喳喳说着府里人听到消息后会如何惊掉下巴。此刻跪在人群中,听着圣旨,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满满的、与有荣焉的欢喜和骄傲。她们的七妹,再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了!沈玉璇想着日后妹妹有了县主身份,婚事便能自主,不必像自己这般隐忍筹谋,心中更是宽慰。沈玉琪则已经开始幻想,以后跟着县主妹妹是不是能吃到更多好吃的、看到更多好玩的?
王氏跪在那里,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感激涕零的表情,但宽大衣袖下紧紧交握的双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嘉宁县主?食邑?常伴皇后左右?每一个词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她苦心经营多年,打压赵氏,苛待庶女,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嫡母的权威和亲生女儿们的利益。可如今,一个她最瞧不上的庶女,竟然一步登天,踩到了所有嫡女头上!沈玉琳嫁得不过是个侍郎次子,沈玉瑾婚事未定,珊儿心心念念的太子妃之位遥不可及……而这个沈玉瑶,却轻而易举得到了她们梦寐以求的荣光!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不恨?更要命的是,沈玉瑶得了封赏,赵姨娘那个贱人必然水涨船高,巨大的危机感和嫉恨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
沈玉珊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狰狞。她跪在王氏身后,低着头,死死咬着牙,娇美的脸蛋扭曲得几乎变形。县主?!那个贱人凭什么?!救驾?也就是她走了狗屎运!一想到沈玉瑶今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宫禁,有机会常见到太子殿下,甚至可能因为“县主”身份而获得更多瞩目和机会,沈玉珊就嫉妒得快要发疯。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汲汲营营多年未能靠近的太子,会对那个突然变得“耀眼”的庶女另眼相看……不!绝不允许!她才是嫡女!她才应该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沈玉瑾同样跪在王氏身后,心情却是矛盾复杂至极。她为沈玉瑶感到高兴,真心实意地。瑶儿妹妹有了封号和恩旨,日后便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必像她这般在母亲的意志与自己的心愿间挣扎。这份幸运和勇气,她羡慕,也佩服。但她也深知母亲和妹妹此刻心中是何等滋味。她只能将那份为沈玉瑶高兴的情绪深深压在心底,面上不露分毫,甚至还要刻意流露出一些与母亲、妹妹同步的“复杂”神色,以免引火烧身。这种压抑,让她感到分外疲惫。
其他几房姨娘和子女,反应则多是震惊与微妙。
三姨娘冯氏向来低调,此刻也只是惊讶地多看了几眼前方沈玉瑶的背影,便垂下眼,心中暗暗想一定要告诫自己的女儿要谨言慎行,莫要招惹是非,沈玉雯安静地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沈玉婷则有些好奇地偷瞄。
四姨娘李氏则是又惊又妒又不甘。她一直仗着得宠和生了儿子,与王氏结盟,没少给赵姨娘使绊子。如今赵姨娘的女儿封了县主,那赵姨娘日后在老爷心中的地位……她不敢想。看着身旁骄纵的女儿沈玉玥还是一副懵懂不知事、甚至有点不耐烦跪久了的样子,李氏心中暗恼,同样是庶女,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她悄悄掐了女儿一把,示意她安分点。
沈府的三位公子——嫡子沈明辉、庶子沈明远、庶子沈明耀,反应也各不相同。沈明辉是纯粹的惊讶与好奇,还掺杂着一丝身为嫡兄却被庶妹抢了风头的微妙不自在,但更多的是觉得家里出了个县主妹妹,说出去颇有面子。沈明远性格敦厚,真心为这个平日接触不多的七妹妹感到高兴,觉得她吃了不少苦,如今总算有了好报。而沈明耀则只是觉得跪得腿麻,看到家人们都那么郑重,也跟着做出严肃的样子。
圣旨宣读完,赏赐的物件一箱箱抬进来,金光耀目,锦缎流光。沈府上下再次叩首谢恩,气氛达到高潮。
沈玉瑶被众人簇拥着起身,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贺。她面色沉静,举止得体,对父亲的激动询问简单回应,对嫡母王氏那勉强挤出的笑容和复杂眼神视若无睹,只在与赵姨娘和两位姐姐目光相接时,露出了真切温暖的微笑。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管事来报:“大皇子府遣人送来贺礼,恭贺七小姐荣封县主!”
众人又是一惊。只见大皇子府的管事恭敬地呈上礼单,皆是名贵的药材、补品、绫罗绸缎,还有一套精巧贵重的赤金镶红宝头面,显然是给沈玉瑶的。管事特意道:“侧妃娘娘听闻七小姐喜讯,甚是欣慰,特意命奴才前来道贺。娘娘身子重,不便亲至,但心与府上同在。德妃娘娘也赏了东西,嘱侧妃娘娘代为转交,贺嘉宁县主之喜。”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更是精彩。大皇子侧妃沈玉琼的祝贺在意料之中,姐妹情深。但德妃娘娘也特意赏了东西,这意义就不同了!这说明,沈玉瑶救驾受封之事,连宫里的高位妃嫔都给予了肯定和重视!沈玉琼在大皇子府和德妃心中的地位,显然也因这个妹妹而更加稳固甚至有所提升。
沈文渊脸上红光更盛,连声道:“多谢侧妃娘娘!多谢德妃娘娘恩典!” 王氏的脸色则又难看了几分。沈玉珊更是气得胸口发闷!
沈玉瑶心中温暖,四姐姐一直记挂着她。她郑重谢过,让人好生招待皇子府管事。
沈玉瑶以需要静养为由,由赵姨娘和两位姐姐陪着,回到了西院。
西院的门一关,仿佛将外间所有的喧嚣、算计、嫉妒、探究都隔绝开来。赵姨娘再也忍不住,抱着沈玉瑶又是一通落泪,这次是纯粹的喜悦。沈玉璇笑着劝慰,沈玉琪则已经开始好奇地翻看那些御赐的锦缎,叽叽喳喳说这个颜色适合做裙子,那个花样时新。
沈玉瑶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亲情的温暖,心中一片宁和。她知道,从今天起,沈府的天,要变了。西院再也不是可以任人搓圆捏扁的所在。
而正院里,王氏屏退了下人,只留下沈玉瑾和沈玉珊。她坐在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一个嘉宁县主……好一个沈玉瑶!”
沈玉珊立刻接口,语气怨毒:“母亲!难道我们就任由那个贱人骑到我们头上吗?她算什么县主?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还有赵姨娘,以后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王氏冷冷瞥了她一眼:“急什么?县主?哼,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宫里是那么好待的地方?皇后身边是那么好站的?咱们这位七小姐,年纪小,得了这么大福分,能不能接得住,还两说呢!”
她眼中闪着算计的寒光:“瑾儿,珊儿,你们记住,从今往后,对西院那边,面上要更加客气,更加周到,绝不能让人挑出错处,说我们嫡母嫡姐容不下有功的庶妹。尤其是珊儿,你给我收敛点!别再明着去招惹她!”
沈玉珊不服:“母亲!”
“听我的!”王氏厉声道,“现在动她,就是打皇帝和皇后的脸!我们要等,等她得意忘形,等她出错!这深宅大院,宫闱内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位新晋县主?只要她行差踏错一步……哼。”
沈玉瑾心中发寒,默默低头。沈玉珊虽然不甘,但见母亲神色冷厉,也不敢再顶撞,只是心中对沈玉瑶的恨意,又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