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圣旨如一道金箍,牢牢套在了沈玉珊的头上,也砸懵了整个沈府正院。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的五月初八,不算仓促,却也绝不算宽裕。对外,这是天家恩典,荣耀加身;对内,知情者都清楚,这桩婚事底下涌动着多么不堪的暗流。
沈玉珊自接旨后,便将自个儿关在闺房里,再不复往日精心装扮、笑语嫣然的模样。门窗紧闭,帘幔低垂,室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绣帕、砸碎的瓷瓶碎片、甚至还有几件被剪烂的、她原本为“可能”的宫宴准备的华美衣裙。她伏在妆台上,肩膀耸动,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眼睛早已肿成了桃子。
“珊儿,开门!你让娘进去!” 王氏端着参汤,在门外焦急地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疲惫与焦躁,“你这般糟践自己身子,有什么用?事情已成定局了!”
“定局?什么定局?!” 门内传来沈玉珊嘶哑尖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恨与不甘,“我才不要嫁给他!一个病秧子!还是个……还是个在那种地方强迫我的登徒子!我的脸面都丢尽了!全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住口!” 王氏厉声喝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斥道,“这种话也是你能浑说的?二殿下再如何,那也是龙子凤孙,是皇上亲封的皇子!圣旨已下,你就是未来的二皇子妃!你再这般哭闹,若传到宫里,传到二皇子府,让人知道你心里这般不情愿,甚至出言不逊,你让皇上怎么想?让二皇子怎么想?咱们沈家还要不要活了?!”
门内的哭声骤然一停,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王氏听出女儿听进去了,语气放软了些,带着劝慰与现实的冷酷:“珊儿,娘知道你不甘心,娘又何尝甘心?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你已经是二皇子的人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皇上肯下旨赐婚,给你正妃之位,已是顾全了颜面,也是天大的恩典。你想想,若是寻常人家出了这等事,那女子除了绞了头发做姑子,或是三尺白绫了断,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如今能得皇子正妃之位,已是万幸!”
她顿了顿,隔着门板,声音更低,却字字敲在沈玉珊心上:“太子那边……你趁早死了心吧。经过护国寺一事,莫说太子,便是寻常高门,又有哪家敢要你?二皇子性子温和,体弱些……体弱些或许反而好。至少后院清净,你嫁过去便是正经的主母,若能早日生下嫡子,站稳脚跟,将来未必没有你的福气。总好过……好过那些看着风光,内里却要和无数莺莺燕燕争斗不休的日子。”
这话半是开解,半是警告。沈玉珊听在耳中,如同被冰水浇头。是啊,经此一事,她沈玉珊在京城贵女圈里,已然成了笑柄和“不洁”的代名词,太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还会要她?甚至连做妾,恐怕都嫌污了东宫的地界。
绝望之后,是一种麻木的冰冷。她想起母亲的话,“二皇子妃”……终究是皇子正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正经主子。沈玉琼再得宠,也只是大皇子如今的萧王侧妃,见了她这个二皇子正妃,依礼也得低头。还有沈玉瑶……那个贱丫头,就算封了个什么县主,说到底也只是个臣女,无爵可袭,将来嫁人,品级还能高过皇子正妃去?
一丝扭曲的、带着自我安慰的优越感,如同毒蔓般从心底滋生。是啊,她终究是嫁入了皇家,是正妃!沈玉琼、沈玉瑶她们,拿什么比?
只是……一想到太子轩辕宸,想到他俊美无俦却冷漠疏离的容颜,想到他偶尔投向沈玉瑶时那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带着探究与深意的目光……沈玉珊的心就像被无数细针狠狠扎透,妒火混合着不甘,灼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凭什么?沈玉瑶那个庶女,痴傻愚蠢,凭什么能得到太子殿下的注意?甚至因为她,太子还多次让自己难堪!那股妒恨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仅剩的理智。
门外,王氏还在苦口婆心:“珊儿,听娘一句劝,莫要再闹了。好好养着身子,准备嫁妆。这婚事虽是……仓促了些,但咱们沈家嫁女,还是嫁入皇室,排场上绝不能让人看低了去!你爹已经去信江南,加紧采买上好的丝绸木料,娘也会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你添上。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沈家的女儿,便是出了些意外,也照样尊贵体面!”
风光出嫁……体面……
沈玉珊缓缓抬起头,看向铜镜中那个眼睛红肿、发丝凌乱、神情憔悴扭曲的女子。这哪里还有半点昔日侍郎府嫡小姐的娇艳模样?
她不能这样下去。就算是为了那口气,为了将来能在沈玉琼、沈玉瑶面前挺直腰杆,她也必须振作起来。二皇子妃……就二皇子妃吧。至少,她是正妃。至少,她嫁入了天家。
至于太子……沈玉珊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还有沈玉瑶……你们等着瞧!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门外,王氏见她终于肯开门,先是松了一口气,待看清女儿惨淡的容颜和眼中未散的怨恨与冰冷,心头又是一紧,但更多的是无奈。能想通就好,至于心里那点不甘和怨恨,时日长了,或许也就淡了。
“娘,”沈玉珊的声音沙哑,却平静了许多,“女儿……知道了。婚期在即,还有许多事要准备,劳烦母亲费心了。”
王氏见她肯说话,语气也软和了,心中大石落下一半,连忙将手中的参汤递过去:“你能想通就好,快把这汤喝了,好好养养身子。嫁妆的事有娘在,定给你办得体体面面。你只需安安心心,学学规矩,想想日后如何掌家理事便好。”
沈玉珊接过参汤,小口喝着,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从这天起,沈玉珊果真不再哭闹,安静了许多。她开始配合王氏量体裁衣,挑选首饰花样,偶尔也翻阅一些管家理事的书籍,表面上似乎真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认真准备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
只有贴身伺候的秋月知道,小姐夜里时常惊醒,独自坐在黑暗中,眼神空洞而冰冷。她不再提起太子,却会反复摩挲着那些华丽冰冷的珠宝,嘴角噙着一丝让人心底发寒的笑意。偶尔听到下人们议论西院七小姐又得了宫里什么赏赐,或是太子殿下过府与老爷议事,她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的绣帕却会被无声地绞紧、撕裂。
王氏忙于操办婚事,既要规格体面,又要避开那些敏感话题,忙得焦头烂额,对女儿这些细微的变化并未深究。只要女儿不再闹腾,肯乖乖待嫁,她便谢天谢地了。她甚至开始觉得,女儿经此一遭,似乎沉稳了些,或许是好事。
沈府上下,因着这门突如其来的皇子妃婚事,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热闹与压抑并存的气氛。下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不敢多嘴,但私下里,关于三小姐如何“飞上枝头”又为何匆匆出嫁的种种猜测,从未停歇。
西院这边,则一如既往的平静。赵姨娘谨守本分,约束下人不得议论主院之事。沈玉璇专心打理着自己的绣活和暗中协助妹妹核对的一些简单账目。沈玉琪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活泼样子,只是被母亲和姐姐叮嘱,近日少往正院凑。沈玉瑶更是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看书、画画,或是通过特定渠道处理外面的事务,仿佛全然不知正院的风波,也丝毫不在意那位即将成为皇子妃的三姐。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场源于错误与算计的婚姻,一个心有不甘的新娘,一个体弱温和的新郎,还有无数双或明或暗、各怀心思的眼睛。
五月初八,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