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五月初八的大婚之期,只剩下一个多月的光景。沈府正院上下为筹备婚事忙得脚不沾地,沈玉珊也似乎彻底“认命”,安静地待在房中学习礼仪、调养身子,只是那份安静之下,总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沉闷。
近来,她却添了一桩说不出的烦扰——时常觉得胸闷恶心,尤其是晨起时,干呕得厉害,吃什么都没胃口,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起初只当是心情郁结、饮食不当所致,王氏让人炖了开胃健脾的汤水,却不见效。
这日清晨,沈玉珊又对着痰盂呕了半天,只吐出些清水,脸色苍白,额上渗出虚汗。王氏看在眼里,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极其不安的念头骤然浮现。她是过来人,女儿这症状……
“珊儿,”王氏屏退左右,坐到女儿床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你这个月的月信……可还准?”
沈玉珊正用温水漱口,闻言一怔,指尖微微发凉。她仔细回想,护国寺之事后,她心神俱损,月事紊乱,自己也未曾留心。被母亲这么一问,才惊觉似乎……已经迟了许久未至。
看到女儿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慌乱,王氏的心直往下沉。最坏的情况,恐怕真的发生了。
“娘……我……”沈玉珊声音发抖,抓住母亲的手,“不会的……怎么会……”
“别慌。”王氏强自镇定,反握住女儿冰凉的手,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确认。你且安心待着,娘自有安排。”
当天下午,王氏便以自己“偶感风寒,需请个妥帖的郎中瞧瞧”为由,让心腹嬷嬷悄悄从府外请来了一位名声不显、但据说口风极严的老郎中。郎中须发花白,被引至内室,隔着纱帐为“身体不适”的王氏诊脉。
王氏使了个眼色,沈玉珊苍白着脸,从纱帐后伸出纤细的手腕,腕上覆着一方薄薄的丝帕。
老郎中枯瘦的手指搭上脉搏,凝神细诊。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作响。王氏紧紧盯着郎中的脸,沈玉珊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跳出胸腔。
片刻,老郎中收回手,沉吟不语。
“大夫,如何?”王氏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老郎中抬眼看了看纱帐后模糊的人影,又看了看王氏凝重的脸色,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捋了捋胡须,低声道:“夫人,帐中这位……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乃是滑脉之象。依老朽看,这并非风寒之症,而是……喜脉。约莫月余。”
“轰”的一声,沈玉珊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郎中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喜脉……月余……真的有了!是护国寺那次……留下的印记!
王氏也是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强撑着才没倒下。最担心的事情成了真!未婚先孕,这要是传出去,不仅珊儿名声扫地,整个沈家,乃至刚赐婚的皇家,都会颜面尽失!尤其现在婚期在即,若是让人知道新娘子是带着身孕嫁过去的,哪怕对方是皇子,也难免惹人非议,甚至可能被有心人构陷品性不端、混淆皇室血脉!
巨大的恐慌过后,王氏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慌也无用,必须立刻善后!
她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老郎中手里,语气严肃而带着恳求:“大夫,今日之事,关乎小女清白与阖府声誉,更牵连天家颜面。还请大夫务必守口如瓶,全当今日未曾来过沈府,未曾诊过此脉。这点心意,权当诊金与封口之资。”
老郎中掂了掂手中荷包的重量,又看了看王氏凝重中带着威压的眼神,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绝非自己一个寻常郎中能沾染的。他立刻躬身,低声道:“夫人放心,老朽今日只是来为夫人诊视风寒,开了一剂温补方子便告辞了,其余一概不知。”
“有劳大夫。”王氏示意嬷嬷送郎中出去,并仔细处理掉所有痕迹。
室内只剩下母女二人。沈玉珊仍呆呆地坐着,手不自觉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复杂难言。最初是恐惧和羞耻,但渐渐地,一丝奇异的、混合着微妙期待的感觉,悄然滋生。这里……有了一个孩子?她和……二皇子的孩子?虽然她恨那场意外,恨二皇子,但孩子……终究是她的骨肉,也是皇家的血脉。
“珊儿,”王氏坐到她身边,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却也是时候。”
沈玉珊茫然地看向母亲。
“此事绝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你身边的秋月,也要敲打好了。”王氏眼神凌厉,“你如今是圣旨赐婚的未来二皇子妃,这孩子,便是未来的皇孙!只是,在成婚之前,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不止是你,沈家、二皇子,都要跟着丢脸!”
“那……那该怎么办?”沈玉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怎么办?”王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孩子,现在是我们手里的一张牌,一张好牌!但必须打对时候。”她凑近女儿,压低声音,“娘会想办法,悄悄递消息给二皇子。他是孩子的父亲,理应知道。看他如何反应。至于你,从今日起,更要仔细养着,但对外不能露了形迹。婚期还有月余,嫁过去后,立刻请太医‘诊出’喜脉。到时候,就说孩子是成婚后怀上的,只是你身子弱,胎象显怀早些。生产时,再想法子说早产些时日便是。皇家血脉,谁还敢细究不成?”
听着母亲的安排,沈玉珊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是啊,这是皇室骨血,是天家血脉!有了这个孩子,她在二皇子府的地位就更加稳固!就算二皇子体弱不受宠,可若是她能生下健康的皇孙……母凭子贵,未来未必没有指望!这或许,是上天给她的补偿,是她在绝境中抓到的一根稻草!
一丝近乎偏执的希冀和隐隐的得意,冲淡了她心中的屈辱与不甘。她轻轻抚着小腹,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对未来的算计,和对自身价值的重新评估。
王氏看着女儿神色的变化,心中稍安,但更深层的忧虑却挥之不去。这步棋,险之又险。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夜,一封迷信,通过极为隐秘的渠道,送到了二皇子轩辕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