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行动,比她放出的风声更快、更密。她深知,若只针对西院赵姨娘所出的三个女儿,意图太过明显,容易落人口实,尤其眼下沈玉瑶风头正劲,又有太子那层不明不白的关系。于是,她心思一转,将网撒得更开。
“既然要给姑娘们议亲,自然要一视同仁,方显我这做嫡母的公正。”王氏对前来商议的几位官媒娘子如是说,脸上带着得体的、属于主母的宽厚笑容,“府里适龄的姑娘不止西院那三位。三姨娘跟前的八小姐玉雯十五了,九小姐玉婷也十四了,四姨娘跟前的十小姐玉玥同样十四。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耽误不得。烦请几位妈妈,也一并帮着相看相看,寻那门第相当、家风清正的好人家。我们沈家虽不是顶级勋贵,但女儿们也都是娇养着长大的,规矩礼数、女红才情都不差,断不能委屈了。”
这番话,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将三姨娘冯氏和四姨娘李氏的女儿一并纳入议亲范围,不仅遮掩了她急于打发西院三女的真实意图,更显得她处事公允,有嫡母风范。甚至,还能借此敲打敲打那两位平日里还算安分、但保不齐心里有小算盘的姨娘——你们的女儿,婚事也捏在我手里呢。
几位官媒娘子都是人精,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面上都堆满了笑,连声应承:“夫人慈心,为诸位小姐考虑得如此周全,真是小姐们的福气!夫人放心,老婆子们定当尽心竭力,为府上几位小姐寻摸那顶顶好的亲事!”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又特意叮嘱:“尤其是西院的璇丫头、琪丫头和瑶丫头,璇丫头年纪稍长,需得抓紧;琪丫头性子活泼,要找那能包容、家风开明些的;瑶丫头嘛……”她顿了顿,笑容更深,眼底却无温度,“她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身份不同,这亲事更得仔细,既要门当户对,又要……不委屈了她的‘身份’。几位妈妈多费心,寻那等……名声好、底蕴厚的人家,方配得上。”
“名声好、底蕴厚”——这话听着是夸,实则暗藏机锋。官媒们心领神会,所谓“名声好底蕴厚”,往往也可能是外表光鲜、内里早已僵化腐朽的世家大族,或是规矩大过天、婆母难伺候的高门,甚至是那等需要厉害主母支撑门庭的复杂家庭。这样的“好人家”,进去了,才是真正的“不委屈”。
消息传到各房,反应各异。
三姨娘冯氏是个低调谨慎的,听闻王氏要给自己的两个女儿议亲,先是惶恐,随即又有一丝期盼。惶恐的是怕王氏不怀好意,随意打发;期盼的是若能借机为女儿寻个不错的归宿,也算了一桩心事。她立刻约束女儿们更加谨言慎行,生怕在婚事定下前出了岔子。
四姨娘李氏心思活络些,又因育有一子,平日与王氏走得还算近。得知女儿沈玉玥也被列入议亲名单,她先是诧异,随即眼珠一转,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若能借着王氏这股“东风”,为女儿攀上一门好亲,对自己和儿子将来也有助益。她盘算着,得找机会去王氏面前表表忠心,探探口风,最好能为自己女儿争取个“更好”的选择。
一时间,沈府后宅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波及所有适龄庶女的“议亲风”,变得暗流涌动,人心浮动。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或惶恐,或期盼,或算计,唯独那份属于少女对未来的懵懂憧憬,在这片算计的阴云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而真正的风暴眼,似乎还远在巍峨的宫墙之内。
御书房内,皇帝轩辕弘毅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看向下首正在汇报漕运新政进展的太子。
“宸儿,新政之事你办得不错,朕心甚慰。”皇帝语气温和,“不过,你也年已十九,国事固然要紧,家事亦不可废。你母后近日已在为你遴选太子妃人选,朕瞧着,有几家姑娘确实不错,德容言功皆是上选。你也该上心了。”
轩辕宸垂首聆听,面上恭敬,心中却无端升起一股强烈的抵触。选妃……那些被母后和礼部精心筛选出来的、画像上容貌端庄、家世显赫、履历完美的贵女们,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个符号,代表着不同的势力与利益结合。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异于完成一项政治任务。
若在以往,他或许会平静接受,甚至主动权衡利弊,选择最有利的那一个。可如今,一想到自己要依照父皇母后的安排,与一个陌生的、只代表着“合适”的女子举行大婚,共同生活,他心底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闷与抗拒。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沈玉瑶那张时而沉静、时而灵动的脸,以及她被王氏暗中“安排”婚事的消息,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干扰他的思绪。
那个满身秘密、胆大包天又才华横溢的小女子……她会被许给什么样的人?一个徒有虚名的破落世家子?一个古板严苛的迂腐文人?亦或是……别的什么不堪之人?
一想到她可能穿上嫁衣,走向另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露出或许真诚、或许伪装的笑容,用她的聪慧去辅佐另一个男人,甚至……为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轩辕宸便觉得胸口一阵窒闷,仿佛属于自己的、极其重要且特别的东西,正在被人觊觎、即将被夺走。
这种陌生的、强烈的占有欲和不适感,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他怎么会对一个臣女,一个合作者,产生如此不该有的情绪?
“父皇,”他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声音依旧平稳,“儿臣如今心思都在新政与朝务上,大婚之事……可否稍缓?四弟、五弟年岁也到了,不若先为他们……”
“胡闹!”皇帝打断他,眉头微皱,“你是储君,你的婚事关乎国本,岂能与弟弟们混为一谈?早日大婚,诞育嫡嗣,方能安定朝野人心。此事你母后已有章程,你莫要推脱。”
见父皇态度坚决,轩辕宸知道此时硬顶无益,只得低头应道:“儿臣……遵旨。” 但心中那份不甘与抗拒,却如野草般疯长。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抗拒选妃本身,而是……不能让沈玉瑶的婚事,脱离掌控。至少,在他理清自己这莫名的情绪,在她还有巨大“价值”之前,不能。
而此刻的丞相府,锦绣阁中,李嫣然对即将到来的宫廷选妃,却是志在必得,信心满满。
她已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容颜昳丽,气质高雅,多年来精心培养的才情德容,在京中贵女中堪称翘楚。更重要的是,她的家世——丞相嫡孙女,父亲是手握实权的户部侍郎,门第之显赫,足以匹配太子妃之位。
多年前,她便心仪太子轩辕宸。那样俊美无俦、天资卓绝、气质清冷的储君,才是她李嫣然心中良配。沈玉珊那个蠢货曾经也是劲敌,可如今她已嫁作二皇子妃,还生了儿子,算是彻底出局了。至于其他贵女……李嫣然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矜持而自信的笑意。论家世、论才貌、论在帝后心中的印象,她自认不输任何人。
祖父和父亲早已暗中运作,皇后娘娘对她印象一向颇佳。太子选妃,她李嫣然,势在必得。
“小姐,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近来确实频繁召见几位重臣夫人,赏花品茶,言语间多有提及各家适龄小姐。”贴身丫鬟小声禀报。
李嫣然对镜理了理鬓边一支赤金点翠凤尾簪,镜中女子眉眼如画,气度高华。“嗯,知道了。” 她声音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将前日宫里赏下来的那匹‘霞光锦’找出来,我要裁制一套新衣,以备不时之需。”
她要在最重要的场合,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一举夺得太子妃之位。沈玉珊已成过去,其他贵女不足为虑。太子妃的宝座,东宫女主人的荣耀,将来母仪天下的尊荣……都将是她的。
至于那个近来似乎颇得太子些许关注的沈玉瑶?李嫣然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一个庶女,就算有些歪才,得了县主封号,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太子对她,或许只是一时新奇,或是另有利用。在真正的选妃大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春风拂过宫墙,吹动御花园初绽的牡丹,也吹动了无数颗因选妃与议亲而躁动不安的芳心。一张无形的大网,以沈府和皇宫为中心,悄然铺开,将许多人的命运悄然网罗其中。有人自觉胜券在握,有人心怀忐忑算计,也有人,在莫名的烦躁与隐约的情愫中,试图挣扎,试图掌控那似乎正悄然偏离预定轨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