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是泼洒在西南边境热带雨林上的一团浓墨。卫星云图上盘旋的风暴系统,将亿万颗沉重的雨滴砸向大地。俯视之下,雨林像一片汹涌的、沙沙作响的墨绿色海洋。
雨水砸落在望天树宽大如伞盖的叶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近乎持续的爆裂声响,吞噬着林间一切细微的动静。空气不再是单纯的潮湿,而是饱和了腐烂枝叶、肥沃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更尖锐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被雨水稀释后,依旧顽强弥漫开的血腥气。
一块长满青苔、湿滑冰冷的巨岩缝隙深处。伪装网与周围藤蔓、蕨类植物完美融合,几乎成为环境的一部分。只有偶尔,当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时,光线会短暂地照亮伪装网下一张涂满深绿与赭石油彩的脸颊。
雨水顺着她饱满的额角滑下,流过挺直的鼻梁,最终从线条坚毅的下颌滴落。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得极缓极深,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那不是反射的光,而是源自瞳孔深处的、鹰隼锁定猎物时的锐利与耐心。
“夜鹰,夜鹰,这里是巢穴。”
耳机里传来的电流杂音,几乎被雨声掩盖。但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入耳膜。
“目标‘毒蜂’已进入预设伏击圈b区,携带‘包裹’。”
女子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聚焦在下方山谷中,那几盏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鬼火般摇曳的灯火上。
“授权使用终极权限。”耳机里的声音顿了顿,下一个词,带着千钧重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交易,回收‘包裹’。”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终极权限…意味着清除所有威胁,包括…与目标同归于尽。
“夜鹰收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因长时间潜伏而带着沙哑,却异常稳定,像绷紧的弓弦,“确认目标,开始行动。”
她叫墨昭。华夏“龙焱”特种部队的暗刃,古老神医墨氏的当代继承人。但在此刻,这两个身份浓缩为一个代号,一个使命。
“包裹”,那个巴掌大的金属数据盘,储存着足以让一座城市陷入地狱的生化武器核心公式。“毒蜂”,国际恐怖组织头目,以狡猾和残忍着称的毒蛇。
她深吸一口雨林中冰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手指在怀中装备上无声滑过——突击步枪的冰冷枪身,匕首的锋利刃口,还有贴身藏着的,几枚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墨家医术,可活人,亦可杀人。动作迅捷、精准,肌肉记忆取代了思考。
“山猫,就位。”
“猎犬,就位。”
通讯频道里,传来队友短促的确认。六个黑影,如同散布在雨林中的致命孢子,悄无声息地嵌入了“毒蜂”团伙撤退的咽喉要道。
山谷泥泞的小路上,几十个身影在雨中艰难前行。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丛林迷彩,眼神警惕如惊弓之鸟,双手死死抱着一个银色金属箱。他就是“毒蜂”。
墨昭的拇指,轻轻推开了步枪的保险。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一声。雨声,是此刻最好的掩护。
她抬起手,对着通讯器,打出一个简洁、凌厉的战术手势——进攻!
“咻——”
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喷出短暂如萤火的光。远处,一个负责侧翼警戒的哨兵,身体猛地一震,额头上绽开一点猩红,直挺挺地倒入泥泞。
寂静被彻底打破!
数道黑影如同从地狱裂口跃出的幽灵,瞬间切入敌群。近身格斗,刀锋划破雨幕,带出血线。骨骼碎裂的闷响,被压抑的惨嚎,混合着雨声,奏响死亡乐章。
墨昭的身影最快。她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在雨中起舞。格斗术融合了墨家古武的刚猛凌厉,每一个动作都高效到极致。侧身避开挥来的砍刀,手肘如枪,精准砸中对方喉结;俯身滑步,匕首寒光一闪,已割断另一人的脚筋。她对人体结构的了解,让她清楚每一击能造成何种效果——瞬间失去反抗能力,或…永久沉默。
雨水、泥浆、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她恍若未觉。那双眼睛,始终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着被重重保护的“毒蜂”。
“挡住他们!杀了他们!”“毒蜂”用外语嘶吼,一边用手枪盲目射击,一边将金属箱更紧地搂在怀里,如同抱着自己的性命。
战斗迅速白热化。敌人数量远超情报预估,火力凶猛。流弹呼啸着擦过树干,留下深深的弹孔。
“呃!”一声闷哼从通讯器传来。
“山猫中弹!左肩!”猎犬的声音急促。
“猎犬,掩护山猫后撤!夜鹰,我给你创造机会!”队长的声音在枪声中炸响,带着决绝。
墨昭心脏一缩。创造机会…意味着队长将吸引大部分火力,九死一生。
没有时间犹豫。
“明白!”她的回应冰冷如铁。
几乎在队长从掩体后悍然冲出、用强大火力暂时压制正面敌人的瞬间,墨昭动了!她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从岩石后电射而出!身影在雨林复杂的地形中几个起落,利用树木、巨石作为掩护,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直扑“毒蜂”!
“毒蜂”脸上露出极度惊恐后的狰狞,举起手枪对准她。墨昭甚至没有减速,身体凌空扭转,一个凌厉至极的侧踢!
“砰!”手枪脱手飞出。
同时,她的手刀如同铁鞭,狠劈在“毒蜂”抱着箱子的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甚至短暂压过了雨声。
银色手提箱脱手飞出!
“毒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另一只手猛地掏出一枚黝黑的卵形物——手雷!拇指已经按上了保险夹!
“小心!”墨昭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抢箱子?来不及!箱子飞出的轨迹,会落入敌群!
千分之一秒内,她的选择已定。没有去抢那关乎成千上万人性命的“包裹”,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扑上!将“毒蜂”死死按倒在地,双手如同铁钳,牢牢锁住他那只握着即将引爆的手雷的手!
“轰——!”
剧烈的爆炸在咫尺之间响起!火光与冲击波吞噬了最近的两个身影。墨昭感觉后背如同被一柄万钧重锤狠狠击中,五脏六腑瞬间移位,喉头一甜,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出,瞬间浸透了胸前的作战服。巨大的力量将她像破布娃娃一样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泥泞的地面上。
世界在天旋地转。
耳鸣声尖锐地覆盖了一切声音。
视线开始模糊,血色漫上眼眶。
她看到一名队友趁机捡起了那个银色的箱子。
“任务…完成…”她试图说话,却只能咳出更多的血沫,“快…撤…”
她看到队友们一边疯狂还击,一边试图向她靠拢。他们的嘴在动,脸上是扭曲的悲愤,但她听不见。
“走!”她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嘶声吼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这是命令!把‘包裹’…带回去!”
她清楚自己的伤势。爆炸伤及内脏,脊柱传来断裂般的剧痛。在这片绝境,存活率是零。不能成为拖累,不能让战友用命换来的胜利功亏一篑。
队员们眼中的挣扎、痛苦、不甘,如同烧红的烙铁。但在她决绝的、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化为一声悲吼。他们咬牙,带着箱子,身影迅速消失在密集的雨幕和丛林深处。
枪声,渐渐远了。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滚烫的脸颊,混合着血水,流入身下的泥泞。
疼痛变得麻木,身体渐渐冰冷。意识,却奇异地清晰起来。
没有后悔。从选择这条路开始,她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用暗刃的终结,换回“包裹”的安全,值了。保住了战友,值了。
只是…有点对不起爷爷。墨家悬壶济世的传承,或许要断在她这最后一任暗刃手里了。还有那个总爱咧着嘴、跟在她身后叫她“姐”的弟弟…
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远方。
黑暗,如同温暖而沉重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地包裹住她,吞噬了最后的光亮和感知。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华夏的暗刃与神医,墨昭的生命体征,在西南边境的热带雨林中,彻底消失。
而另一个时空,天盛王朝某处人迹罕至、云雾终年缭绕的悬崖之底。一具浑身是伤、本应气绝的少女身体,心口处,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亮起,随即隐没。悬崖上的天空,一道闪电无声划过,仿佛预示着某种禁忌的连接,已然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