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陷入死寂。
只有那微缩星系边缘的灰暗雾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侵蚀着星光的低微“滋滋”声,清晰可闻。
剑圣碎裂的棋子化作的星尘尚未完全飘散,在他指尖萦绕,仿佛在哀悼。刀王的光刀已无声出鞘半寸,凛冽的刀意锁定了门口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女孩,以及她怀中那正在“生病”的宇宙。
赵锐挡在我身前,身体紧绷如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或许遗失了大部分记忆,但身体本能还在,能感受到那小女孩和她怀中之物带来的、远超理解的恐怖压力。
小灵儿吓得躲到了我的身后,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护工服下摆,丹炉里的宁神丹滚落一地,也无人顾及。
唯有蛊仙,莲步轻移,走上前去。她妖艳的脸上没了平日的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她伸出纤纤玉指,似乎想触碰那微缩星系,但在距离寸许之地又停住。她指尖的几只蛊虫焦躁地盘旋,发出畏惧的嘶鸣。
“宇宙……癌变?”蛊仙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何种‘毒’,能侵蚀规则本身?”
小女孩似乎被刀王的刀意和蛊仙的靠近吓到了,往后缩了缩,大眼睛里的泪水滚落下来,滴落在微缩星系上,那被泪水沾染的星域,灰暗雾气的侵蚀速度竟似乎加快了一丝。
“别……别伤害我们……”她啜泣着,“它只是病了……很难受……我听到这里能治好最奇怪的病……”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疤痕传来的灼痛感,轻轻拨开身前的赵锐,走向门口。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仿佛踏在无形的命运弦线上。
“这里是忘川院。”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我们确实处理一些……特殊的病例。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还有,你怀里的……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症状的?”
小女孩仰头看着我,泪眼婆娑:“我……我不知道怎么来的……走着走着,就看到一扇门……上面写着‘忘川’……”她努力回忆着,小脸皱成一团,“它……它之前还好好的,虽然有时候会自己改变样子,星星会乱跑,时间会打结……但最近,这些黑黑的东西越来越多,它……它动得越来越慢了,也不怎么‘亮’了……”
自己改变样子?星星乱跑?时间打结?
这描述,与我记忆中那被悖论之心重塑后的、充满诗意荒诞的新宇宙特征完全吻合!
“院长,”棋圣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侧,他面前的虚空浮现出纵横交错的线条,试图推演那微缩星系的运行规律,但线条刚一接触星系的虚影就纷纷崩断、扭曲,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无法解析……其存在逻辑自洽又矛盾,内部规则……在持续崩坏与重构中达成一种危险的平衡。这灰雾……是一种外来的‘格式化’力量。”
“格式化?”赵锐不解。
“就像……有人想把这个宇宙,恢复成‘出厂设置’。”天机老人在角落阴恻恻地补充,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几片龟甲,正在地上灼烧,龟甲上裂开的纹路诡异而狰狞,“不,比那更糟……是想彻底‘删除’。”
彻底删除?是谁?秩序法庭?还是……归墟残留的力量?亦或是……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维持着某种更大尺度平衡的机制,无法容忍这个“疯狂”的新宇宙存在?
“能治吗?”我看向棋圣,又看向蛊仙,最后目光落在剑圣身上。
剑圣的“盲眼”一直“盯”着那微缩星系,此刻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病’在规则层面,常规手段无用。我的剑,可斩断因果,但斩不断这弥漫的‘虚无’。”他顿了顿,补充道,“除非……找到‘病根’。”
病根?这宇宙的病根是什么?是因为它过于“疯狂”,违背了某种铁律吗?
“或许……不是治疗,”蛊仙忽然开口,她指尖盘旋的蛊虫中,有一只最为晶莹剔透的,缓缓飞向那微缩星系,在灰雾边缘试探,“而是……‘适应’?或者……‘共生’?”她的蛊虫,最擅长的便是与各种极端环境乃至概念达成共生。
就在这时,那微缩星系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中心区域的星光猛地黯淡,一片原本璀璨的星云瞬间被灰雾吞噬,化为彻底的死寂!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星系:“不要!不要吃掉它!”
随着星系的剧变,整个忘川院控制室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墙壁上的符文明灭不定,水晶柱内的光点流动速度骤增,发出刺耳的蜂鸣!
“它的状态在影响我们!”赵锐惊呼,他感受到自身的能量也在随之波动。
“不是影响……”天机老人扔掉手中裂开的龟甲,脸色苍白,“是连接!我们和这个‘生病’的宇宙,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连接!它若被‘删除’,我们……或许也会一同被抹去!”
原来如此!
所谓的“病历未归档”,所谓的“出院手续没办完”,根源在这里!悖论之心重塑了这个宇宙,而我们这些身处忘川院、尤其是深度参与了那场终极之战的我们,我们的存在已经与这个新宇宙绑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小女孩,不是普通的求助者。她或许是这个新生宇宙意识的一种具象化体现,或许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传递机制。她抱着生病的宇宙来到这里,不是偶然,是必然!
“不能让它继续恶化下去!”刀王低吼一声,光刀完全出鞘,炽烈的刀芒似乎想将那灰雾斩开,但又怕伤及星系本身,犹豫不决。
“硬来没用。”棋圣抹去嘴角的血迹,双手再次于虚空中勾勒,这次不再是推演,而是试图构建一个临时的“隔离屏障”,将灰雾与星光隔开。屏障初时有效,但灰雾仿佛有生命般,迅速适应,开始腐蚀屏障本身。
“需要找到特异性对抗这种‘格式化’力量的方法……”蛊仙操控着她的本命蛊,那晶莹的蛊虫试图吞噬一丝灰雾,但刚接触,蛊虫就瞬间变得灰白,然后碎裂成虚无。蛊仙身体一晃,脸色难看至极。“我的‘万毒’……无效。”
小灵儿看着哭泣的小女孩和那痛苦的宇宙,突然鼓起勇气,从我的身后走出来。她将怀里抱着的丹炉放下,从里面掏出一把五光十色的丹药——那是她平日里炼制的、功效各异的灵丹,有些甚至是她自己异想天开创造出来的,药性成谜。
“也……也许可以试试这个?”她怯生生地将一把丹药撒向那微缩星系。
丹药化作道道流光,融入星系之中。一些星域似乎短暂地明亮了一瞬,但灰雾只是稍稍后退,旋即以更凶猛的速度反扑回来。
“不行……药力不够……本质上的‘规则’没有被改变……”小灵儿沮丧地低下头。
所有方法似乎都无效。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我看着那哭泣的小女孩,看着她怀中光芒愈发黯淡、被灰雾不断蚕食的宇宙,感受着心口越来越灼热的疤痕,以及整个忘川院越来越不稳定的震荡。
难道,拼尽一切赢得了那场战争,最终却要眼睁睁看着胜利果实以这种方式消亡?连同我们自己一起?
不。
一定有办法。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令人绝望的景象,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沉入那正在灼热搏动的疤痕深处,去感受那份属于上一纪元遗物的、悖论的力量。
“院长?”赵锐担忧地呼唤。
我没有回应。
在我的意识深处,我“看”到了。那不仅仅是疤痕,那是一道门,一道连接着此刻与过往、连接着秩序与疯狂、连接着存在与虚无的门。悖论之心的力量并未完全消散,它有一部分,已经与我,与忘川院,与这个新生的宇宙,彻底融合了。
我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那微缩宇宙,而是按向了自己的心口。
“李忘川!”剑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厉声喝道。
“院长哥哥!”小灵儿惊呼。
我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小女孩和她怀中的宇宙上。
“既然外部手段无效……”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纷扰的力量,“那么……就由内而外。”
掌心贴合在心口疤痕的位置。
那里,光芒大盛。
“忘川院最高处方——”我一字一顿,声音响彻在剧烈震荡的控制室中,压过了一切杂音,
“以守墓人之名,启动最终协议:‘我即病源’。”
“让我,成为这宇宙的……‘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