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远帝国的崩塌,在东莞卷起的尘埃,足足用了数月才渐渐落定。媒体报道从狂热转向深度剖析,法庭审理有条不紊地进行,苏氏集团的资产被逐一清算。这座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高烧,终于开始缓慢降温,恢复它日常的、略显疲惫的节奏。
陈默的生活也似乎被按下了重置键。他辞去了美团培训专员的工作,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和短暂的管理生涯,像一段被压缩的插曲,已然翻篇。他谢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也婉拒了一些因他“名声”而抛来的、带着各种目的的橄榄枝。
他需要距离,需要时间来消化这过于浓烈和残酷的一切。
他用之前积攒的一些钱,在南城一个相对安静的老小区,租了个一居室。房间不大,但有明亮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榕树和偶尔经过的行人。他刻意保持着一种简单到近乎单调的生活,每天买菜、做饭、看书,偶尔在黄昏时沿着河堤慢跑,看着夕阳将江水染成金红色。
仇恨的火焰熄灭后,留下的并非一片荒芜,而是一种异常清醒的平静,以及一种深刻的疲惫。他常常会想起那个雨夜的红旗袍,想起苏晴雪绝望的眼神,想起林韵最后的温存,想起仓库里兄弟们挥洒的汗水……这些记忆的碎片,不再带有强烈的情绪,只是安静地陈列在脑海的某个角落,提醒着他曾经走过的路。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直到那天下午。
他去附近的社区医院,想开点治疗旧伤(训练和旧仓库留下的暗伤)的膏药。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熟悉又陌生,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细微的咳嗽声、交谈声和仪器的滴答声。
就在他拿着药单,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时,一个穿着洁白护士服、戴着口罩的身影,推着护理车从斜对面的病房里出来。
即使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秋水般的眼眸和光洁的额头,陈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曾晴。
几个月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护士帽下露出几缕乌黑的发丝,身材依旧饱满匀称,白色的护士服非但没有掩盖她的曲线,反而在那份专业的禁欲感之下,勾勒出一种更加惊心动魄的、含蓄的吸引力。她推车的动作熟练而轻盈,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走廊这边的陈默。
陈默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泛起细微的涟漪。在这个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生活回归平庸的时刻,再次遇到这个曾经在他最迷茫时,冒着风险给予他关键信息的女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滋生。
曾晴推着车走了几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转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曾晴的眼神先是习惯性的职业性平静,随即,那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荡开了一圈清晰的惊讶和愕然。她显然也认出了陈默。关于陈默和苏氏集团案件的传闻,在医院这种信息流通不慢的地方,她或多或少肯定听到过。
她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惊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探究的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微光般的柔和。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陈默,极轻、极快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无声的问候。
然后,她便推着车,继续向前走去,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清新皂荚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陈默的鼻尖。
陈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的药单,许久没有动。
曾晴的出现,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她没有苏晴雪那种令人心碎的清冷与破碎感,也没有林韵那种成熟到近乎灼人的风韵。她是真实的,温暖的,带着消毒水的洁净和一种属于医护人员的、坚韧的温柔。在这个一切都刚刚落幕、内心空落落的时刻,她的出现,像一道微光,不经意间,照亮了他内心某个沉寂的角落。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单,又抬头望向曾晴消失的走廊方向。
生活,似乎又在以它自己的方式,悄然翻开新的一页。
而他,或许也该试着,走出那片复仇之后留下的漫长阴影,去触碰一下,这真实人间里,偶然照进来的,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