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医院走廊短暂的目光交汇后,曾晴那张戴着口罩却依旧动人的脸,和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便时不时地在陈默脑海中浮现。那无声的一眨眼,像一枚小小的石子,在他本以为已归于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去河堤慢跑,而那个时间,恰好是社区医院医护人员交接班后,许多人散步放松的时段。
第一次“偶遇”发生在三天后。夕阳将江水染成瑰丽的橘红色,陈默跑得大汗淋漓,在堤岸边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下买水。一回头,便看见曾晴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长裤,脖子上搭着条白毛巾,正沿着堤岸慢步走来。她似乎刚下班,卸下了护士服的严谨,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濡湿贴在颊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运动后的鲜活气息。
她也看到了他,脚步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了然的微笑。
“好巧。”陈默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主动打了声招呼。他的声音因为奔跑还有些微喘。
“是啊,好巧。”曾晴走到他旁边另一台贩卖机前,也买了瓶水,“你也常来这里跑步?”
“嗯,最近刚开始。”陈默撒了个小谎。他看着她喝水时微微仰起的脖颈,线条优美,肌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两人很自然地并肩在堤岸上慢慢走着,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天气,江水,附近新开的甜品店。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奇异地融洽。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苏文远,没有提及那场风暴,仿佛只是两个刚刚认识的、普通的邻居。
从那以后,这样的“偶遇”变得频繁起来。有时是在堤岸,有时是在小区门口的菜市场,有时甚至只是在楼下便利店。接触多了,陈默发现曾晴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清冷。她说话语调温和,带着点医护人员的耐心,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小小的幽默感。她会跟他抱怨难缠的病人,也会分享值班时遇到的暖心小事。
陈默也渐渐卸下心防。他会跟她聊起自己送外卖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隐去了那些黑暗的部分),聊起对未来的些许迷茫。他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可以不用伪装,不用时刻紧绷,可以流露出那份大战过后、无所适从的疲惫和空虚。
一天晚上,陈默因为旧伤发作,肩膀酸痛得厉害,想起曾晴说过她懂一些理疗手法,便犹豫着给她发了条信息。
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陈默有些意外地打开门,曾晴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医药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刚好下班,顺路过来看看。不介意吧?”
她穿着便装,身上还带着医院里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她自身清甜的气息,在夜晚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陈默侧身让她进来。房间很小,但收拾得整洁。曾晴没有过多打量,让他坐在椅子上,熟练地打开医药箱,拿出药油。
“哪里痛?是旧伤?”她问,声音很轻。
“左边肩膀,以前……不小心摔过。”陈默含糊地说。
曾晴没有多问,倒了些药油在掌心搓热,然后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带着温热的触感,精准地按压在酸痛的肌肉和穴位上。一开始的刺痛过后,是一种逐渐化开的舒缓和放松。
陈默闭上眼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力度和温度,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药油揉开时细微的声响。一种久违的、属于平凡生活的宁静与温暖,悄然包裹了他。
“你手法很好。”他低声说。
“在医院待久了,多少会一点。”曾晴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刻,陈默忽然觉得,那些血腥的、黑暗的过往,似乎真的在慢慢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真实的、带着药油气味和指尖温度的瞬间。
敷完药,曾晴收拾好东西,没有多留。
“记得别着凉,明天如果还疼,可以去医院拍个片看看。”她站在门口,叮嘱道。
“谢谢。”陈默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
“不客气。”曾晴笑了笑,转身下楼。
陈默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肩膀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触感和药油的温热。房间里似乎还萦绕着她带来的那股洁净又温暖的气息。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他开始重新学习,如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如何感受平凡日子里的细微光亮。
而曾晴,就像这漫长黑夜过后,天边出现的第一颗星辰,不算耀眼,却坚定地亮着,指引着一个可能的方向。
靠近温暖,似乎是人类的本能。在经历了彻骨的寒冷之后,这种本能,变得尤为强烈。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曾晴远去的身影融入夜色,心中一片宁静。
也许,新的生活,真的可以从一次简单的理疗,一个温和的笑容,一次并肩的散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