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像是一缕从冰封湖面下渗出的寒气,瞬间冻僵了陈默的脊柱。苏晴雪……真的是她!那个他以为早已被时间掩埋,被他亲手葬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此刻正带着活生生的颤音,击穿了他所有的防御。
“我…我在家。你呢?你在哪里?”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话筒,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个房间里另一个女人的气息。他不敢看冰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由慵懒逐渐转为探究的目光,像细密的针尖,扎在他的背上。
“我…刚回国。机场…好多人,都好开心…只有我一个人…” 苏晴雪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强忍呜咽的鼻音,这比直接的哭泣更让陈默心慌意乱,“陈默,我好孤独,我想你…我能来找你吗?”
“找我?!”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射中了陈默的神经。他几乎是从床沿弹了起来,动作之大,让凌乱的床单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手机险些从汗湿的掌心滑落。
“嗯…” 电话那头的回应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从容,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像一只被探照灯突然照住的猎物,无所遁形。让苏晴雪来这里?这个充斥着冰冰香水味、情欲气息尚未散尽的公寓?那将是彻头彻尾的灾难片现场!
“不!你别动!”陈默几乎是低吼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又立刻压低了声音,语速快得像在抢答,“告诉我你在哪个机场,t1还是t2?国际到达还是国内?站在原地,绝对不要动!我马上过来接你!马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开始在地上寻找自己散落的衣物。内裤,裤子…衬衫的扣子好像崩掉了一颗?该死!
“陈默?”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被冷落的委屈,“谁啊?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陈默的身体一僵,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道:“…一个老朋友,出了点急事,我得去一趟。”
他胡乱地套上裤子,衬衫的衣摆一半塞在里面,一半耷拉在外面,也顾不上了。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电话里那个脆弱的声音和必须立刻赶到她身边的冲动。这种冲动,压倒了一切,包括对眼前这个刚刚还与他亲密无间的女人的基本解释和安抚。
“急事?”冰冰坐了起来,丝绒被从她光滑的肩头滑落,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但此刻的陈默毫无欣赏的心情。她的声音冷了几分,“什么老朋友,非得在情人节晚上,刚…刚完事就让你过去?女的?”
陈默终于找到了衬衫最后一颗能扣上的扣子,他猛地转身,脸上是冰冰从未见过的慌乱与一种近乎粗暴的不耐烦。“你别问那么多了!真的很急!”
他抓起手机,对着话筒最后确认了一句:“等我,我很快就到!保持手机畅通!”然后,不等冰冰再开口,也不再看她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他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踉跄着冲出了卧室,甚至忘了穿袜子,直接踩进了皮鞋里。
公寓的门“嘭”地一声被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也给这个荒诞的情人节画上了一个粗暴的休止符。
房间里,只剩下冰冰一个人。她维持着坐起的姿势,美丽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凝聚成一种被羞辱的愤怒。床头的红玫瑰依旧娇艳欲滴,烛光的余晖尚未完全熄灭,空气中还弥漫着情欲和酒精的味道,但那个刚刚还与她耳鬓厮磨的男人,已经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如同躲避瘟疫般逃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换上的性感睡裙,只觉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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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几乎是跌撞着冲上了公寓的天台。
冬末夜晚的冷风如同冰水泼面,让他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他扶着冰冷的栏杆,大口喘息着,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苏晴雪回来了!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点一支烟,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烟和打火机都落在了冰冰的床头柜上。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他现在该怎么办?
去接苏晴雪,然后呢?把她安置在哪里?
送回她自己的家?她刚回国,还有家吗?
带去酒店?以什么身份?
或者…带回自己的住处?那更是天方夜谭!
而身后这间公寓里,还有一个他刚刚抛弃的、需要安抚的冰冰。曾晴那边,明天或许还要找个借口解释今晚为何失联(虽然他之前已用加班铺垫过)……林韵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不寒而栗。
三个女人,不,现在是四个了!像四座巨大的、摇摇欲坠的山峰,将他挤压在中间,随时可能将他碾碎成齑粉。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拨入的号码,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痛。苏晴雪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我好孤独,我想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开启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是最疼痛的那个角落。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或是灯火阑珊的街头,他应该是从容的、成功的,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遗憾。
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衣衫不整,刚从另一个女人的床上滚下来,满身都是偷情的痕迹和慌乱的心虚!
“该死!真他妈该死!”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水泥栏杆上,骨节传来的刺痛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这荒诞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贪婪地想要占有更多的温暖,是他懦弱地不敢直面任何一段关系的终结,是他像个拙劣的杂耍演员,同时抛接着太多的球,直到此刻,所有球都朝着他的脸狠狠砸来。
而苏晴雪,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那个球,最重,也最致命。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立刻动身。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他整理了一下歪扭的衬衫领口,将那半截衣摆胡乱塞进裤腰,至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逃犯。
他快步走下天台,经过公寓门口时,他停顿了一秒,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的心抽搐了一下,愧疚感像潮水般涌上,但立刻被对机场那个女人的担忧压了下去。他咬了咬牙,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镜子里映出的男人,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虑。这就是他,陈默,在这个情人节的夜晚,刚刚经历了一场肉体欢愉,却瞬间坠入精神地狱的男人。
他掏出车钥匙,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车载屏幕亮起,显示日期——2月14日,情人节。
他猛地踩下油门,汽车像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汇入都市夜晚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车窗外,是璀璨的霓虹,是相依相偎的情侣,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浪漫余韵。而车内,是一个焦头烂额、奔赴一场未知风暴的男人。
他要去接他的白月光,从他混乱不堪的、充满欲望和谎言的生活现场出发。
这个情人劫,注定要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继续荒诞而深刻地演绎下去。而他的窘迫,如同车窗外闪过的光影,明灭不定,无处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