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从未真正沉睡,霓虹灯的光芒顽强地穿透昂贵的双层玻璃,在1802室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影。公寓里静得可怕,中央空调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鸣,反而更衬得这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
陈默躺在主卧那张King Size大床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丢弃的木头。床垫柔软得能够吞噬一切压力,此刻却让他如坐针毡。他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疯狂转动,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轮番上演:
· 冰冰那从迷离瞬间转为惊愕、继而燃起怒火的眼睛。 他离开时,那声巨大的甩门声,仿佛还在耳膜深处回荡。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在疯狂地拨打他无人接听的电话,还是在摔砸房间里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亦或是,正用她那种惯有的、混合着委屈与娇嗔的语气,向某个“闺蜜”控诉他的“渣男”行径?陈默几乎能想象到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这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 曾晴捧着香槟玫瑰时,那温暖而毫无防备的笑容。 她或许已经入睡,床头可能还放着那束他“精心”挑选的花,梦里或许还在期待他们下一个平淡却安稳的约会。欺骗这样一个善良而信任他的女人,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 林韵接过白玫瑰时,那似笑非笑、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玩得挺花啊……”那句话此刻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循环播放。她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他这拙劣的表演?在她面前,他是否一直就像个穿着皇帝新衣的小丑?
而这些混乱交织的画面,最终都被一个身影覆盖、冲淡——苏晴雪。
她穿着过大的浴袍,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繁华却陌生的城市;她在电话里那带着颤音的“我好孤独,我想你”;她在车上平静却字字泣血地诉说那些被囚禁、被隔绝的日夜……
这些回忆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的神经上。感动、心疼、巨大的愧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为了自我麻痹和填补空虚而构筑的、那看似繁花似锦的感情世界,在苏晴雪这轮真正“月光”的照耀下,瞬间显露出其不堪入目的废墟本质。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天花板的轮廓模糊不清。口干舌燥,他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客厅倒水。
经过次卧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住了。房门紧闭,下面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显示里面的人也未入睡。他几乎能想象到苏晴雪此刻的状态:或许和他一样睁眼望着天花板,或许正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无声地流泪,沉浸在那三年痛苦的回忆和此刻前途未卜的迷茫中。
他想敲门,想进去安慰她,哪怕只是说一句“别怕,有我在”。
但他的手抬起,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有我在?”他无声地嗤笑自己。他现在自身难保,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又如何承载另一个人的人生?他连一个像样的、能让她安心的拥抱都给不起,因为他身上似乎还沾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他的灵魂布满了谎言织就的污渍。
他最终没有打扰她,端着水杯,落寞地走回主卧。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是一种病态的亢奋。他尝试数羊,尝试深呼吸,但冰冰的嗔怒、曾晴的温柔、林韵的嘲讽、苏晴雪的泪水……像走马灯一样,永无休止。
他拿起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几十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冰冰,还有几条信息,语气从质问到哀求再到最后的绝望咒骂。他手指颤抖着,不敢点开,最终将手机调成了完全静音,扔到了床的另一头,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与此同时,在这个城市的不同角落,失眠像一场瘟疫在蔓延:
· 青年公寓里,冰冰将床头那束红玫瑰的花瓣撕得粉碎,鲜红的花汁染红了她的指尖,像血。她哭累了,又笑起来,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这个她曾以为充满甜蜜的爱巢,此刻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欺骗的味道。
· 曾晴的家中,她或许在睡梦中微微蹙眉,潜意识里似乎感应到了某种不安,但翻了个身后,依旧沉沉睡去,对即将来临的风暴一无所知。
· 林韵的花艺工作室阁楼上,她或许正端着一杯红酒,站在窗边,看着清冷的街道,嘴角挂着一丝了然又带着些许怜悯的弧度。她早就知道,玩弄火焰的人,终将引火烧身。
而Ucc寰宇汇金中心1802室,这个位于18楼的高档“囚笼”里,两个同样无眠的人,被一墙之隔,各自困在由过去和现在交织成的巨大迷宫中。
陈默能听到隔壁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或者是翻身时床垫细微的吱呀声。每一声响动,都像一根细线,牵动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声的煎熬撕裂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加速流逝。窗外的天际线,从沉沉的墨黑,逐渐透出一种深沉的、近乎于黑的藏蓝色。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
陈默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那一点点变化的天色,知道自己彻底输了。他输给了苏晴雪带来的、无法回避的过往真情;输给了自己一手造成的、混乱不堪的当下局面;更输给了内心深处,那个早已迷失在欲望丛林里,找不到出路的自己。
今夜无眠。
而天亮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比这无眠之夜更加棘手、更加残酷的现实。他该如何面对苏晴雪?如何收拾于冰冰的残局?如何继续维系与曾晴的关系?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这个情人劫的余烬里,陈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预感到——他精心维持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一场情感世界的总崩塌,就在眼前。而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