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像一把迟钝的刀,一点点割开了都市厚重的夜幕。藏蓝色褪去,染上灰白,最终透出冰冷而毫无暖意的亮色。陈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楼宇轮廓变得清晰,街道上传来了早班车的鸣笛声。
他一夜未眠。眼眶深陷,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主卧的门依旧紧闭,苏晴雪似乎也沉浸在疲惫或不愿面对现实的沉睡中。这短暂的宁静,却更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死寂。
“离开真的残酷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他混沌的脑海。是当年苏晴雪“不告而别”对他更残酷?还是此刻,他必须去面对、去亲手斩断其他关系,对她们更残酷?亦或是,对他自己而言,离开现在这种看似“齐人之福”实则如履薄冰的生活,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残酷?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有些电话不能再拖了。有些场面,必须去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屏幕上冰冰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像一团灼人的火炭。他点开最新的一条,时间是凌晨四点半:
“陈默,我知道你看见了。你混蛋!你不得好死!”
字里行间是歇斯底里的愤怒和绝望。他能想象她打出这些字时,泪流满面、指甲掐进掌心的样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苏醒的城市。车流开始汇聚,像一条条冰冷的金属河流。他必须去青年公寓。必须去结束这一切。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像滚雪球,最终将他彻底埋葬。
他没有吵醒苏晴雪,只是留了一张字条在客厅的茶几上:“我出去处理点事,很快回来。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微波炉热一下就好。” 字迹有些潦草,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清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陈默发动汽车,驶向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觉得无比沉重的方向——青年公寓。每靠近一米,他的心就更沉一分。
站在公寓门口,他几乎能闻到门内散发出的、混合着愤怒和悲伤的气息。他拿出钥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他又敲了敲,力道加重。
“谁?!”里面传来冰冰嘶哑而充满戒备的声音。
“是我,陈默。”他的声音干涩。
门内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冰冰站在门后。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睡袍,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没有任何妆容,显得异常憔悴。她看着陈默,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娇媚和光彩,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
陈默的心猛地一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冰冰。在他印象里,她永远是明媚的、性感的、带着点小任性的,像一团燃烧的火。而现在,这团火似乎熄灭了,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你还来干什么?”她的声音沙哑,没有任何起伏。
陈默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客厅里一片狼藉,撕碎的玫瑰花瓣散落一地,一个玻璃杯摔碎在墙角,酒红色的痕迹干涸在地板上,像凝固的血。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香水味,此刻闻起来却格外刺鼻。
“我来……道歉。也来……说清楚。”陈默艰难地开口,他甚至不敢看冰冰的眼睛。
“说清楚?”冰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痛苦,“说什么?说你昨晚像个一样从我的床上爬起来,就为了去找那个叫苏晴雪的女人?说她才是你的真爱,我他妈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陈默无言以对。事实如此,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冰冰,对不起。”他垂下头,“是我混蛋,是我欺骗了你。我们……结束吧。”
“结束?”冰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一步步逼近陈默,仰着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陈默,你把我当什么?一件玩腻了就随脚扔掉的玩具?你在我这里住了多久?花着我的心思,用着我的身体,现在你的旧情人回来了,你就一脚把我踹开?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的指控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陈默身上。他无法反驳。他确实利用了冰冰的年轻和对他显而易见的迷恋,享受着这段不用负太多责任的关系。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所有的错都在我。”陈默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但微微的颤抖出卖了他,“你可以恨我,怎么骂我都行。但是……我们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他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这里面有些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滚!”冰冰猛地挥手打掉那张卡,卡片旋转着飞出去,撞在墙上,然后落在地上。“谁要你的臭钱!陈默,我告诉你,我冰冰没那么贱!我瞎了眼,看上你这种虚伪的**!你给我滚!立刻!马上!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她指着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终于再次决堤,混合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
陈默看着地上那张卡,又看了看濒临崩溃的冰冰,他知道,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这个曾给他带来无数感官刺激和短暂欢愉的女孩,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被用尽全力地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将他与那段混乱而荒唐的关系彻底隔绝。
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弥漫开来的空虚。他亲手点燃了一场火,烧毁了别人的世界,也灼伤了自己。
离开,对留下的人来说,是背叛和抛弃,无疑是残酷的。
而对离开者本人呢?背负着愧疚和骂名,斩断熟悉的温存和依赖,走向一个充满未知和责任的未来,何尝不也是一种残酷?
陈默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那股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
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个。曾晴那边,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那个温暖得像春日阳光的女人,他该如何向她解释,他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其实从一开始就建在流沙之上?
而苏晴雪……他把她安置在那个冰冷的“安全屋”里,接下来该怎么办?弥补?重新开始?他还有资格吗?他那颗早已在谎言和欲望中磨损得千疮百孔的心,还能配得上她那历经磨难、却依旧纯粹的感情吗?
“离开真的残酷吗?”
或许,真正的残酷,不在于离开这个动作本身,而在于离开之后,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那一片狼藉的废墟,和不得不继续的、更加艰难的人生。
陈默掐灭烟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必须回去了,回到那个有苏晴雪在等待的、位于18楼的“新家”。
新的的一天已经开始,而他的“情人劫”,远未结束。这场由他主演的荒诞剧,正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速度,滑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