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依旧停在冰冷的河岸边,引擎早已熄灭,车厢内的温度与外界一样,寒彻骨髓。陈默维持着双手紧握方向盘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浑浊的、缓慢流动的河水。曾晴离开时那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像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保重。”
她那句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告别言犹在耳。没有斥责,没有哭闹,只有一种看穿一切后的、令人心碎的平静和失望。这种失望,比冰冰的愤怒咆哮更具杀伤力,因为它直接否定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所有美好和信任。
他以为编织一个“为你好”的悲情谎言,能让分手显得体面,能减轻她的痛苦,也减轻自己的罪孽。直到她平静地戳穿他“右边眉毛会挑动”的谎言习惯时,他才惊觉,自己在她面前,从来就是一个透明的小丑。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知道。她的包容和信任,成了他肆意挥霍的资本。
现在,这份信任被他亲手砸碎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浩瀚的悲伤,像太平洋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吞没。他感到窒息,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咸涩的海水里,收缩着,疼痛着。
他猛地趴倒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鸣叫,在这寂静的河边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但他顾不上了。
脑海里,一段熟悉的旋律不受控制地响起,是任贤齐那首老掉牙的《伤心太平洋》。以前他觉得这歌过于矫情,此刻,每一句歌词却都像为他量身定做,狠狠撞击着他支离破碎的心:
“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
他离开了曾晴,用最不温柔的方式。这何止是残酷,简直是残忍。
“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
他真的无所谓吗?不,他害怕孤独。他周旋于不同女人之间,某种程度上,不正是为了驱散内心深处那无法排遣的孤独感吗?可现在,他赶走了所有人,把自己投入了更深的、前所未有的孤独深渊。
“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
他的前方,是与苏晴雪未知的、布满荆棘的“黄昏路”?退后,是与曾晴、冰冰她们代表的、被他亲手毁掉的“人生”?他进退维谷,无处可逃。
“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他的内心何曾安稳过?而那个名为“苏晴雪”的岛,曾经锁住了他全部的爱恋,如今再次出现,是否又会成为锁住他未来,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的囚笼?
“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他等到了苏晴雪的归来,可她明白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和一片狼藉吗?而他自己,又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寂寞默默沉默沉入海,未来不在我还在……”
寂寞已经像铅块一样,拖拽着他,向着情感的黑沉沉海底一路下坠。未来?他还有未来吗?他还在,但只是一个被愧疚和迷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波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冰冰的怒火还未完全平息,曾晴的离开带来的风暴又当头落下。而苏晴雪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未知的、可能更猛烈的狂风暴雨。他这片孤舟,在这茫茫的情感人海中,早已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倾覆。
“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对,就是这种“深深伤心”。不是表面的刺痛,而是沉入万丈海底,被巨大水压碾碎每一寸骨骼、冻结每一滴血液的、无声的绝望和悲伤。太平洋的深度,也无法丈量他此刻心海的深度与冰冷。
陈默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不是在哭,至少没有眼泪流出。那只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压抑到了顶点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冰冷的铁壳子里,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呜咽。
他失去了曾晴。永远地失去了。
那个会在他加班后给他留一盏灯,会记得他不吃香菜,会在他疲惫时用温柔指尖按摩他太阳穴的女人。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女朋友,更是一份或许平凡却真实可贵的温暖,一个可以通往安稳未来的可能性。
而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为了一个曾经抛弃(他自以为)他的苏晴雪,他抛弃了所有。值得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废墟,前方是迷雾笼罩的悬崖。
他在车里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麻木地拿起来,是苏晴雪发来的信息:
“陈默,你还好吗?事情处理得顺利吗?我煮了点粥,你回来吃吗?”
看着这朴素的、带着关切的话语,陈默的心更加刺痛。他在这里为失去曾晴而“深深伤心”,而另一个女人,正在那个冰冷的公寓里,等着他回去,开启所谓的“新生活”。
这简直荒谬绝伦!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回复道:“还好,马上回去。”
发动汽车,调转车头。他驶离了这条承载了他又一段失败和悲伤的河岸,驶向那个位于18楼的、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
车载音响不知何时被他自己打开,里面正好在播放着那首《伤心太平洋》。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换台,任凭那悲伤的旋律和字字诛心的歌词,一遍遍洗刷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一波还来不及,一波早就过去,一生一世如梦初醒……”
他和曾晴的一切,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早已被他亲手终结。而他这混乱不堪的前半生,是否也该在这场巨大的风暴中,如梦初醒?
车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阳光勉强穿透云层,洒下缺乏温度的光芒。陈默开着车,汇入这冷漠而繁忙的洪流,感觉自己就像太平洋深处一尾孤独的鱼,背负着整个海洋的悲伤,漫无目的地游弋,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光亮。
伤心太平洋,淹没的不是海岸,而是他这颗早已无处安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