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你啊”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化为了陈默起早贪黑、近乎搏命的具体行动。
天还未亮透,城市尚在沉睡,陈默已经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他必须在早高峰来临前赶到公司,处理掉积压的事务,然后投入到更加繁重、甚至有些卑微的实际工作中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表现出他的价值,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主动承接了部门里最棘手、最耗时的外勤任务,顶着客户的不耐与挑剔,一遍遍修改方案,赔着笑脸,磨破嘴皮。汗水浸湿了廉价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却顾不得许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工作,拿到薪水。
傍晚,他不再是那个准时下班的“陈经理”。他利用一切空隙时间,联系所有可能的人脉,寻找任何兼职的机会。他甚至重新下载了那个熟悉的骑手App,在夜色降临后,戴上头盔,跨上租来的电瓶车,重新汇入南城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奔波,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过去是为了生存和一点向上的野心,现在,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他必须扛起来的、两个人的未来。
每一次加速,每一次在红绿灯前的急停,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而此时的出租屋里,苏晴雪也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她站在狭窄、油腻的厨房里,面对着锈迹斑斑的灶台和一口掉了漆的炒锅,如同面对着一个陌生的战场。手里拿着一本从地摊上淘来的、页面泛黄的《家常菜入门》,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食盐……适量?”她喃喃自语,看着菜谱上那模糊的词汇,一脸茫然。“适量是多少克?”她试图用手机搜索,却发现网络信号时断时续,这破旧小区的基础设施让她倍感无力。
第一次尝试炒青菜,油花四溅,烫得她手背发红,锅里最终端出一盘黑乎乎、带着焦苦味道的不明物体。她看着那盘“杰作”,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这比她在美国应付的任何一门艰身课程都要困难得多。
生存的压力,逼着她必须走下去。
第二天,她攥着陈默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买菜钱,深吸一口气,走向了小区附近那个传说中物价最便宜的露天菜市场。
刚踏进市场边缘,一股混杂着泥土、腥膻、腐烂菜叶和人群汗味的、浓烈而原始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冲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涌。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喧嚣——摊贩声嘶力竭的吆喝,主妇们激烈的讨价还价,鸡鸭在笼中的扑腾惊叫,猪肉摊上斩骨刀的沉重闷响……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粗糙的声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穿着那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这是她仅存的、来自过去生活的印记),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试图避开地上横流的污水和烂菜叶。周围投来各种目光,有好奇,有打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原始丛林的孔雀,华丽而脆弱,与这里充满生命力和烟火气的粗粝环境显得那么突兀。
她走到一个蔬菜摊前,看着那些沾着泥点、形态各异的蔬菜,有些她甚至叫不出名字。
“姑娘,买点啥?今天的番茄新鲜着呢!”满脸黝黑的摊主热情地招呼。
苏晴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价,更不知道该如何像旁边那位大妈一样,熟练地挑拣、还价。她指了指番茄,声音细若蚊蚋:“这个……怎么卖?”
“五块一斤。”
她不知道五块一斤是贵是贱,只能笨拙地挑了几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付钱时,从精致的钱夹里拿出钞票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迟缓而不合时宜。
接着是肉类区。血腥味更重,她强忍着不适,在一个相对干净的摊位前,学着别人的样子,想要一块猪肉,却分不清前腿肉和后腿肉的区别,更不知道“炒肉丝”该买哪个部位。摊主不耐烦地随手切了一块扔在秤上,报了价格,她甚至不敢还价,匆匆付了钱,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区域。
一趟菜市场下来,她手里拎着几个轻飘飘的塑料袋,额头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像是打了一场仗。回到出租屋,她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战利品”,再对比付出的钞票,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于“生存成本”的清晰认知,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晚上,陈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带着一身风尘和汗味。桌子上,摆着苏晴雪努力了一下午的成果——一盘依旧有些发蔫但总算能看出是青菜的炒青菜,一碗飘着零星蛋花的番茄蛋汤,还有那块被切得大小不一、炒得有些老硬的猪肉。
饭菜的味道依旧普通,甚至算不上好吃。
但陈默吃得很香,大口大口地,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很好吃。”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紧张地望着他的苏晴雪,露出一个疲惫却真诚的笑容。
苏晴雪看着他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倦意,再看看桌上这顿寒酸的晚餐,鼻尖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她用力忍住,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轻声说:“明天……我会做得更好一点。”
窗外,是陌生而嘈杂的市井之声。
屋内,灯光昏黄,两人对坐无言,默默地吃着这顿充满烟火气、也充满了生活重量的晚餐。
他知道她在努力适应,从云端跌落尘泥的艰难。
她也知道他在拼命支撑,用并不宽阔的肩膀,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屋檐。
前路依旧迷茫,风暴并未远离。
但在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他们至少学会了,如何更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在泥泞中,一步一步,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