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拮据与奔波中,一天天往前捱。那声“我养你啊”的承诺,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陈默不敢有片刻停歇。他彻底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在公司、兼职地点和破旧的出租屋之间高速运转,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下巴上的胡茬也总是来不及仔细刮干净,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迅速憔悴下去。但他回到家,面对苏晴雪时,总是努力挺直腰板,将那些来自客户的刁难、上司隐含不满的眼神、以及飞驰在车流中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后怕,统统掩藏在疲惫的笑容之下。
苏晴雪的变化也是肉眼可见的。那件象征着她过往生活的羊绒大衣被仔细收了起来,换上了更加耐脏实用的棉质衣物。她不再对菜市场的喧嚣和污秽退避三舍,甚至开始学着辨认蔬菜的新鲜度,能够用生涩但坚定的语气,与摊贩进行简单的讨价还价。她做的饭菜,虽然依旧称不上美味,但至少能入口,能果腹,偶尔还能惊喜地还原出某道家常菜的七八分味道。
她也在尝试寻找工作。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面试,对方在了解到她空白的工作经历和“苏”这个姓氏可能带来的潜在麻烦后,也往往不了了之。现实的墙壁,比她想象中更厚,更硬。
这天晚上,陈默回来得比平时更晚,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酒气——为了拿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单子,他陪着难缠的客户耗到了深夜。他脚步有些虚浮,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苏晴雪赶紧上前扶住他,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眉头微蹙,却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帮他脱下沾满灰尘的外套,拧了热毛巾递给他。
“吃过了吗?”她轻声问,桌上还盖着留给他的饭菜。
陈默摇了摇头,胃里因为酒精的灼烧和长时间的空腹而隐隐作痛,根本没有食欲。但他还是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已经凉透的饭菜。
苏晴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却食不知味的样子,看着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和强行支撑的倔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
“陈默,”她犹豫着开口,“要不……我还是……”
“别想。”陈默头也没抬,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说了,有我。”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回苏家,向她父亲低头,结束这看不到希望的挣扎。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结局。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点,用尊严和汗水换来的、与她并肩站立的资格。
苏晴雪看着他低垂的、写满固执的侧脸,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此刻任何退缩的言语,都是对他努力和牺牲的亵渎。
她起身,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回来时,发现陈默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筷子还掉在手边,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紧锁着,仿佛承担着千斤重担。
苏晴雪轻轻叹了口气,拿过一张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她蹲在他身边,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地看着他沉睡的脸。这张曾经带着几分不羁和野心的脸,如今被生活磨砺出了粗糙的棱角,写满了风霜。
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沟壑。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道索取和依赖的苏晴雪了。她看到了他的不易,读懂了他的沉默,感受到了他那句“我养你啊”背后,是怎样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就在这时,陈默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晴雪怕吵醒他,下意识地拿起来想按掉,目光却瞥见了屏幕上弹出的短信预览。
发信人赫然是——南城速运人事部。
预览内容只有冰冷的几个字:
“……鉴于近期表现及公司评估,您的劳动合同将于……”
后面的字被隐藏了,但那个“将于”和人事部的落款,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苏晴雪。
她拿着手机的手,猛地一颤,差点将手机摔落。
他……被辞退了?
所以他今晚才这么反常?所以才喝这么多酒?
巨大的震惊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看着趴在桌上、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深陷沉睡的陈默,看着他连睡觉都不得安宁的样子,眼泪更加汹涌地涌出。
他没有告诉她。
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苏晴雪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轻轻地将手机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蹲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双腿麻木。
然后,她缓缓站起身,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心痛,逐渐变得异常坚定。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扛下去。
绝对不行。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但这间破旧出租屋里的寂静,却蕴含着风暴过后,另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坚定的力量。
苏晴雪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他,也为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