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林玄在客栈房间内缓缓收功,一夜的调息与观想,不仅巩固了淬体三重的修为,更让精神饱满,思虑清明。体内那一缕赤金色的太初玄气,在经脉中自行缓缓流转,如同一条温驯却又蕴含磅礴力量的小龙,滋养着四肢百骸。
他换上一套干净的灰色粗布衣衫,将额前碎发稍稍拨下,略微遮掩住额角那道已不明显的淡粉色疤痕。铜镜中映出的少年,面容清秀,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深邃,气色红润,再无之前病弱之态。
“该去坊市看看了。”林玄自语。王家悬赏之事,始终萦绕心头。五百两黄金固然诱人,但更关键的是搭上王家这条线,对日后获取资源和在青阳城立足都大有裨益。
他将剩余金票、铁片粉末等重要物品贴身藏好,只带了些散碎银两,背起装着几本杂书和干粮的小包袱,出了客栈,再次汇入青阳城清晨的街市人流。
他没有直接去东区的任务发布处或王家商行,而是先在西区的地摊区转悠起来。一来是碰碰运气,看能否再找到类似神秘铁片或火煞石的“漏”,二来也是想从底层三教九流的口中,听听关于王家老祖病情的更具体、或许更真实的消息。
坊市西区依旧喧嚣杂乱。林玄走走停停,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摊位上的货物,实则暗中运转太初玄气,感应着可能存在的特殊波动。
一个多时辰过去,感应到几处微弱的灵气或精气波动,但都是些寻常低阶灵草或矿石,价值不高,他并未出手。倒是从几个摆摊老者和行脚商贩的闲聊中,听到了一些关于王家老祖病情的碎片信息。
“……寒气侵体,据说发作时浑身结霜,血液都快冻僵了!”
“王家请了附近好几个城池的名医,甚至托关系到郡城求了丹药,都没用。”
“我听说,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好像是修炼某种阴寒功法时,被外物所侵,寒毒入髓了!”
“那岂不是没救了?难怪悬赏五百两黄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啊……”
“慎言!慎言!让王家人听见,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林玄默默听着,结合道墟碎片中那些关于寒毒、经脉、药理的零星记载,心中渐渐有了些模糊的想法。寒毒入髓,经脉冻伤,寻常药物和真气(此界灵气转化的真气)难以奏效,甚至可能加重病情。或许需要以特殊手法,疏导淤塞,化解寒毒,再辅以温和滋补之物,慢慢恢复生机。
太初玄气包罗万象,兼具炼化与滋养之能,理论上是可以尝试化解寒毒的。但具体如何操作,如何避免被寒毒反噬,如何控制力度,都需要更详细的病情信息和谨慎的推演。
“看来,需要想办法接触到王家的核心人物,或者拿到更准确的诊断记录才行。”林玄暗忖。
就在他一边思索,一边走到地摊区边缘,准备转向东区时,前方一阵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三个穿着林家仆役服饰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卖山货的老农推搡喝骂。为首一人,三角眼,酒糟鼻,正是之前两次去破院“请”林玄、并推搡过他的那个恶仆!
“老东西!这摊子摆到我们林家的地界了不知道吗?交摊位费!十文钱一天!”三角眼恶仆趾高气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农脸上。
老农战战兢兢,操着浓重的乡音:“几位爷……小老儿……小老儿不知道这是林家的地界啊……今天……今天还没开张,身上……身上就三个铜板……”说着哆哆嗦嗦掏出三个磨得发亮的铜钱。
“三个铜板?打发叫花子呢?”三角眼一把打掉老农手里的铜钱,铜钱叮叮当当滚落一地,“没钱?没钱就拿东西抵!”说着,眼睛就瞄上了老农摊子上几捆晒干的、品相不错的山菌和两只肥硕的山鸡。
“使不得啊!爷!这是小老儿一家子半个月的口粮啊!”老农扑上去护住自己的货物。
“滚开!”三角眼一脚将老农踹倒在地,旁边两个恶仆狞笑着上前就要抢东西。
周围摆摊的人纷纷侧目,脸上露出愤懑之色,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林家势大,这些恶仆狗仗人势,欺负底层摊贩是常事。
林玄脚步一顿,眼神微冷。他本不欲多事,但看到这三角眼恶仆,便想起前身所受的欺辱,尤其是这恶仆助纣为虐,没少给林宏当帮凶。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修为恢复,正需要找机会“活动”一下筋骨,顺便……给某些人提个醒。
就在三角眼恶仆的手即将抓到山鸡时,一只略显清瘦、却异常稳定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三角眼一愣,用力一挣,竟然纹丝不动!那只手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却如同铁箍般牢牢扣住了他。
“谁?敢管林家的事?”三角眼又惊又怒,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清秀脸庞。脸色红润,眼神平静,额角一道淡淡的疤痕……这,这不是那个废物林玄吗?!
三角眼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林玄?他不是拿了钱跑了吗?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而且……他的气色怎么这么好?力气怎么这么大?
“林……林玄少爷?”三角眼下意识地叫出了口,语气却带着难以置信。
“你还认得我?”林玄淡淡开口,松开了手。
三角眼连忙缩回手,手腕处传来隐隐的酸痛感,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他仔细打量着林玄,没错,确实是那个废物!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林玄,总是低着头,眼神躲闪,气息萎靡。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眼神淡漠,气息……似乎也沉稳了许多?
“你怎么在这里?”三角眼定了定神,想起林玄早已不是林家少爷,只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废物,胆气又壮了起来,语气也重新变得凶恶,“林玄,你早已不是林家的人,少在这里多管闲事!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另外两个恶仆也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盯着林玄。他们虽然也认出了林玄,但同样没把这个曾经的“废物”放在眼里。
倒在地上的老农趁机爬起来,抱着自己的货物缩到一边,担忧地看着林玄。
林玄对老农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目光转向三角眼,语气平静无波:“摊位费?林家何时划定了这条街的摊位?我记得,坊市西区的管理,是由城主府和几家商会共同负责,何时轮到林家来收钱了?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在此巧立名目,勒索摊贩?”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周围每个人耳中。不少摊贩都竖起了耳朵,眼中露出赞同和期盼之色。他们早就对林家这些恶仆的敲诈敢怒不敢言。
三角眼被问得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们确实是私自出来勒索,借林家的名头吓唬人,中饱私囊,哪里有什么正式命令?
“放肆!”三角眼恼羞成怒,“林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被赶出去的废物过问?我看你是皮痒了,想再尝尝拳头的滋味!”说着,一拳就朝林玄面门捣来!他记得林玄以前体弱,这一拳足以打得他鼻血长流,跪地求饶。
然而,林玄只是微微侧头,便轻松避开了这看似凶猛的一拳。动作之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开一片落叶。
三角眼一拳打空,身体前冲,林玄脚下不动,右手闪电般探出,在他肋下某个位置轻轻一按。
“呃啊!”三角眼只觉得肋下一阵钻心剧痛,半边身子都麻了,惨叫一声,踉跄着向旁边跌去,正好撞在旁边一个恶仆身上,两人滚作一团。
剩下的那个恶仆见状,又惊又怒,怪叫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根短棍,劈头盖脸朝林玄砸来!
林玄眼神一冷。不退反进,在短棍落下前,已欺近那恶仆身前,左手格开其持棍的手臂,右手成掌,掌心微吐,一股隐含灼热锋锐之意的劲力轻轻印在其胸口膻中穴。
“噗!”
那恶仆如遭重锤,胸口一闷,气血翻腾,短棍脱手,噔噔噔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呼吸困难,竟是半天爬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围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三个凶神恶煞的林家恶仆,就一个捂着肋下哀嚎,两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而那个看起来清瘦文弱的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气定神闲,连衣角都没乱。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林玄,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曾经的“废物”。
“他……他不是林家那个不能修炼的废物林玄吗?”
“是啊,怎么……怎么这么厉害了?”
“我刚才都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
“难道是以前藏拙了?”
“不可能吧……以前他被林宏欺负得那么惨……”
“或许……是得了什么奇遇?”
议论声嗡嗡响起,充满了不可思议。
三角眼忍着肋下剧痛,挣扎着爬起来,看向林玄的目光充满了惊骇和恐惧。他再蠢也明白了,眼前的林玄,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废物!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按一掌,蕴含的力量和精准,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这废物……难道能修炼了?
“你……你……”三角眼指着林玄,嘴唇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
林玄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淡地看着他:“回去告诉林宏,还有林振山,以前的账,我林玄记下了。让他们最好收敛点,别来惹我。否则……”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赤金色锋芒的气息稍纵即逝:“我不介意亲自上门,讨个说法。”
三角眼被那气息一激,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再不敢多待,也顾不上两个同伴,连滚爬爬地冲出人群,狼狈逃窜。
剩下两个恶仆见状,也强忍着痛楚,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跟着跑了。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和叫好声。
“打得好!”
“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早该有人收拾了!”
“林玄少爷好样的!”
“多谢林玄少爷!”那老农更是感激涕零,就要跪下磕头。
林玄伸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老农:“老丈不必多礼,路见不平而已。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早些收摊回去吧。”
老农千恩万谢,连忙收拾东西,匆匆离去。
林玄也无意在此成为焦点,对周围拱了拱手,便在众人或敬佩、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他知道,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遍青阳城。他“废物”的名头,怕是要动摇了。不过,这正合他意。一味隐藏并非长久之计,适当展露一些实力,既能震慑宵小,也能为他后续接触王家等势力,增加一些筹码。
至于林家可能的反应……林宏父子恐怕会气得跳脚,也会更加忌惮和猜疑。但这正是林玄想要的。敌明我暗,主动权在他手里。
他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东区一家相对清静的茶楼,要了个雅间,点了一壶清茶,慢慢平复心绪。
刚才出手,他并未动用太初玄气的真正力量,只是凭借淬体三重带来的强悍身体素质和对力量的精妙掌控,加上一些粗浅的穴位击打技巧(源自道墟碎片和《基础拳脚纲要》的启发)。效果却出奇的好。
“看来,身体才是根本。淬体境的打磨,至关重要。”林玄品着茶,反思刚才的战斗。若是动用太初玄气,他有把握瞬间解决那三个恶仆,但那样一来,气息波动可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目前还是低调些好。
正想着,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客官,有位爷想见您,说是……林家二爷派来的。”店小二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家二爷?林振山?来得倒快。
林玄眉毛一挑,放下茶杯:“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绸衫、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面色沉静,眼神精明,正是之前去破院“请”过林玄的那个管事林福。只是此刻,他脸上再无之前的倨傲,反而带着一丝谨慎和探究。
“玄少爷,别来无恙。”林福拱手行礼,语气客气了许多。
“福管事有何贵干?”林玄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
林福心中暗凛。眼前这少年,与几个月前那个怯懦沉默的废物,简直判若两人!那份沉稳气度,竟让他这个在林家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管事都感到一丝压力。
“二爷听说玄少爷在坊市……教训了几个不懂事的下人,特意命老奴前来,一是赔罪,二是……”林福顿了顿,观察着林玄的脸色,“二爷想请玄少爷回府一叙,毕竟都是一家人,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
“误会?”林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林宏带人打我,是误会?你们逼我卖铺子,是误会?柳家退婚时,你们落井下石,也是误会?”
林福被噎了一下,脸上笑容有些僵硬:“这个……宏少爷年轻气盛,行事或有不当之处。至于铺子,那是公平买卖,银货两讫。柳家之事……也是形势所迫。二爷说了,只要玄少爷愿意回去,以往之事,既往不咎,族中也会重新考虑对玄少爷的……安排。”
“既往不咎?重新安排?”林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福管事,回去告诉林振山,我林玄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去。林家的大门,对我来说,早已关上。至于那些‘误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林福,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自会一一清算,不劳他费心。让他管好自己儿子,别再来招惹我。否则,下次就不是在坊市教训几个下人这么简单了。”
林福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更多的却是惊疑。这林玄,到底哪来的底气?难道真的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奇遇?他压下心中惊涛,强笑道:“玄少爷这话就生分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
“送客。”林玄打断他,语气转冷。
林福碰了个硬钉子,脸色青红交加,知道再说无益,只得拱了拱手:“既如此,老奴告退。玄少爷……好自为之。”最后四个字,隐隐带着威胁。
林玄恍若未闻,只是看着窗外街景。
林福悻悻离去,雅间内恢复了安静。
林玄知道,与林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而且摆到了明面上。林振山父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动用更多手段来对付自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玄并不畏惧。淬体三重的修为,加上太初玄气和高深见识,只要不是林家顶尖高手亲自出手,他都有周旋的余地。而且,他很快就会有新的“盟友”。
他重新坐下,开始仔细思考接触王家的具体计划。今日展露实力,或许能吸引到一些关注,包括王家。但主动上门,仍需一个合适的契机。
“或许……可以从王家悬赏的药材入手?”林玄想到昨日听说的,王家除了悬赏高人,也在高价求购几种珍稀的、据说对驱寒有奇效的药材。
他决定,下午就去王家经营的“百草阁”看看,顺便打听一下求购药材的具体信息。
喝完茶,结了账,林玄离开茶楼,再次融入街市。
他没有注意到,在对面酒楼的二层临窗位置,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正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小姐,那就是林家那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废物少爷林玄?看起来……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堪啊。”一个丫鬟模样的绿衣少女,对着身旁一位身穿鹅黄衣裙、面覆轻纱的少女说道。
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是柳如烟。她今日陪兄长柳惊涛来坊市办事,无意间看到了林玄教训恶仆、以及与林家管事对峙的一幕。虽然距离较远,听不清具体对话,但林玄那干净利落的身手和沉稳淡定的气度,却让她心中掀起了波澜。
这还是那个在她面前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被她父亲和叔叔逼着退婚的林玄吗?
“人都是会变的。”柳如烟收回目光,语气有些复杂,似乎自言自语,“或许……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小姐,您……后悔了?”绿衣丫鬟小心翼翼地问。
柳如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他……终究是经脉不通,前途有限。父亲和叔叔的决定,也是为了柳家,为了我。”话虽如此,她心中那份莫名的怅然,却挥之不去。
“可是,看他刚才的身手,好像挺厉害的……”丫鬟嘀咕道。
柳如烟没有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林玄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而此时,林玄已来到了东区最为气派的一家店铺门前。
鎏金的招牌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百草阁。
王家产业,青阳城最大的药材商行之一。
林玄整了整衣衫,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