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地底穿行”后,两人终于爬上一段阶梯,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天台。
天色在这里呈现出奇妙的交融——近处是深沉的夜幕,点缀着流星,而遥远的地平线却透出一缕永恒晨曦般的金色光辉。微风拂过,带来不知何处飘来的、空灵优美的歌声。
“你听过这首歌吗?”流萤轻声说,走到天台边缘,望向那片光与暗的交界处:“《使一颗心免于哀伤》,那位知更鸟的作品。谐乐大典在即,梦境中偶尔也会奏响她的音乐。”
星走到她身边。这里很高,几乎能俯瞰大半个“黄金的时刻”,但远离喧嚣,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里是离梦中的天空最近的地方,”流萤继续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远离城市的喧嚣,也没有筑梦师的争吵。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感受当下——当下的风景,人,还有梦……”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星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多美啊…”过了许久,流萤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时光永远停驻在这黄金的时刻,一场金色的梦。酒馆的愚者和忆庭的忆者,流浪的游侠和公司的使节,星穹列车的无名客…和我。”
“所有人在这里平等地睡去,无论缘由,尽管我们确实各怀目的……”
她又沉默了。星没有催她,只是静静等着。
“…对不起,星。”流萤低下头,手指攥紧了衣角:“我的确是一个「偷渡犯」。”
星其实早有猜测,并不意外:“我知道。”
流萤苦笑了一下:“果然瞒不住你呀。”
她有些紧张的望望星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我的故乡在很久以前就毁灭了,也许是军团干的,也可能是虫群…我是个星际难民,就和匹诺康尼的许多‘本地人’一样。”
“「同谐」包容所有的人,也包括那些远道而来的漂泊者。家族接纳他们,但他们…终究不属于这里。”
她的目光投向脚下那片璀璨却虚幻的梦境都市:“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都会中,有些人的梦名为匹诺康尼,而有些人的梦…却和现实无异,尽管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普通人,最初都怀抱着相同的目的。”
“我也一样。”流萤转回头,看着星,眼神清澈而坦诚:“现实里的我有着求而不得的愿望——它太过强烈,因此我诉诸梦境……”
“是什么愿望?”星问。
流萤抿了抿唇,吐出一个词:“…「失熵症」。你听说过这个词吗?”
星摇头。
“是一种奇怪的现象。”流萤解释道,语气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恐惧:“罹患这种病症的人,物理结构会陷入不可逆的慢性解离。这意味着你正在慢慢消失,而这种‘消失’在旁人眼中甚至难以察觉——”
“你依旧能跑、能跳、能和他人交流。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只不过你总是比别人慢一点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自己和整个世界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因为它们变得同样破碎。”
“所以,我该如何拒绝呢…”
流萤抬起头,看向梦境湛蓝的天空:“你能想象吗?在这场梦里,我竟然可以…可以不用待在冰冷的‘医疗舱’里…我可以将医生的话抛在脑后,用我自己的身体,随心所欲地去听、去看、去触碰、去思考、去领会。尽管这个世界并不真实,但这感受却无比珍贵……”
她看向星,眼眶微微发红:“…就像此时此刻。”
星还没说些什么,流萤却再次道歉,声音有些哽咽:“对…对不起。因为一些原因,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向你全盘托出。但也有些事,我应该对你坦诚。”
“‘钟表匠的遗产’固然是我的所求,但我们未必要分道扬镳,走向对立,至少…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星看着她。这个女孩身上背负的东西,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沉重得多。但她的眼神是真诚的。
“我也希望如此。”星想了想,最后说出了一个自认为不会后悔的答案。
流萤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带着泪光的微笑:“…谢谢你。”
她望向远方,轻声念诵:“‘我梦见一片焦土,一株破土而生的新蕊,它迎着朝阳绽放,向我低语呢喃。’”
“还记得邀请函上的问题吗——生命因何而沉睡?”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你看,在这片梦想之地,一切都被允许,一切都有可能。不堪回首的过去像泡沫一样散去,不愿面对的明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人们为何选择沉睡?我想……”
她停顿了很久,才轻轻说出那个答案:“是因为害怕从「梦」中醒来。”
天台上一时寂静,只有远处缥缈的歌声和微风。
流萤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气氛突然变得好沉重,抱歉,不该这样的…让我想想,怎么活跃气氛比较好?”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对了——你在列车上有很多朋友。你们平时遇到这种状况,是怎么做的?”
星想了想列车上的日常:“三月会拉着我们一起自拍。”
“自拍?”流萤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说得对,我来这里好多次了,怎么没想到拍张照呢?”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对着自己一个人…总有些不习惯。要一起吗?就当是留个纪念。”
“好啊。”星接过手机。
流萤站到星身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对着镜头有点紧张地微笑:“我有点怕镜头的,别笑话我哦。来…你拿着吧。稍等,让我准备一下……好了!开始吧。”
“一……”
“二……”
“茄子——!”
咔嚓。
照片定格:两个女孩并肩站在梦境边缘的天台上,背后是流星划过永夜与晨光交织的奇幻天空。一个笑容腼腆却真实,另一个表情平静,眼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就在这时,星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列车组的群聊。
【星穹列车一家人】:
姬子:各位,玩得还开心吗
三月七:开心是开心
三月七: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三月七: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
星:毕竟是在梦里
三月七:我在拍卖会上遇见一个戴石膏头的男人,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好可疑
三月七:而且!泷白那家伙一直没回我消息!热砂的时刻那边又说什么临时封闭检修!哪有这么巧的事!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瓦尔特:我这边也有些不太愉快的发现。关于星核猎手,他们似乎也来了匹诺康尼。另外,我尝试联系家族询问‘热砂时刻’封闭的具体情况,得到的回复很官方,语焉不详。
姬子:我也是,接触到的几位‘朋友’,言语间都有些耐人寻味的保留。匹诺康尼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
姬子:看来是时候回一趟现实了。我们需要汇总一下情报,更重要的是——得确认泷白的下落。
姬子:来我的房间集合吧。】
星看完消息,眉头微微皱起。
流萤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你要回去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呀。”
“嗯,有点事。”星收起手机:“同伴可能遇到麻烦了。”
流萤理解地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掩饰过去:“我也打算返回现实休息了…走吧,我们就在‘黄金的时刻’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