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如同稀释的淡金色墨汁,缓缓渲染着都市的天际线。
忘川事务所内,却仿佛仍滞留着一片无形的、来自昨夜废墟的尘埃。
空气里,清冷的檀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铁锈味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大战后的滞涩感。
陆星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连夜整理出的行动报告雏形,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对面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身上。
研究员——他们目前唯一的俘虏——双手被特制的束带固定在椅背上,脸色蜡黄,眼底布满血丝,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着他蜷缩的身体,早已没了往日实验室里的那点体面。
“姓名,代号,在组织内的具体职能。”
陆星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律师特有的、穿透表象的冷静与压力,每个字都像小锤,敲打着对方脆弱的神经。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那种基于事实和逻辑的追问,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张明远……代号‘学徒’……”研究员的声音干涩发颤,“我……我只负责初级养料的接收和稳定性维护......就是那些从特定渠道送来的、蕴含着强烈情绪波动的物品或初步处理过的能量流......确保它们在转运前不会失控或衰减......”
转运去哪里?交给谁?陆星辰追问,目光锐利。
不...不知道具体地点...只知道称呼是...对接人代号......所有的记录、指令,都通过加密信道由下达...我这种层级,接触不到更多了......张明远几乎要哭出来,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我只是个做技术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以保命的筹码,急急地补充道:“哦对了!李哲!那个林氏集团的副总裁……他也不过是‘牧者’阁下的一枚实验品!他渴望世俗的成功和永恒的控制力,我们给了他一点甜头,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他的妻子……”
“苏婉女士?”陆星辰眼神一凛。
“是…是的…”张明远用力点头,“她是罕见的‘无垢灵胚’,灵魂本质纯净而稳定,是启动‘窃魂转生仪’最理想的……‘基座’之一。李哲的任务就是在她自我认知最脆弱时(比如那场精心安排的车祸后),用我们提供的‘记忆模因’覆盖她原本的人格,将她‘打磨’成合格的容器……可惜,他被你们发现了。”
说完这些,他彻底瘫软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墨幽静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晨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影。
她没有看那名研究员,目光落在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但她的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细致地笼罩着整个房间,捕捉着张明远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精神涟漪。
确认他没有说谎,至少,没有在关键信息上说谎。
然而,“牧者”、“枢纽”这些词汇,以及昨夜那据点里高效而残忍的能量处理方式,都表明“业火”绝非散兵游勇,而是一个结构严密、分工明确的庞大组织。
拔掉一个“学徒”看守的“初级加工站”,不过是折断了它最细小的一根触须。
“我们撬开了一道缝隙,但墙后依旧是一片黑暗。”陆星辰结束审讯,示意将近乎虚脱的张明远带下去暂时看管,对墨幽说道。
墨幽缓缓转回视线,指尖在微凉的茶杯边缘无意识地摩挲。
“黑暗之中,必有回响。耐心即可。”
她的平静与陆星辰的审慎形成了微妙的互补。
这时,陆星辰的加密通讯器发出急促的蜂鸣。
接通后,夏晚晴略显疲惫但紧绷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跳动着复杂数据流的多个显示器。
“他们反应很快,”
她开门见山,语速比平时更快,
“有顶尖高手在尝试反向溯源,利用了我们昨晚行动时不可避免留下的几个微小数据指纹,差点就摸到了我们外围防御节点的边缘。我已经紧急加固了所有防火墙,并抛出了三个高仿真的伪Ip链作为诱饵,暂时把他们引向了境外。但对方水平很高,这次失败了,肯定还会有下次。”
她切换了一个监控画面,上面是几条交织的通讯链路图,几个节点正闪烁着警示的红光。
“不仅如此,李哲之前的那个法律顾问——王瀚律师,还有之前帮赵斌处理过匿名骚扰信件的那个地下信息贩子‘黑鼠’,他们的通讯频率在过去四小时内异常飙升,模式高度一致,像是在执行统一的紧急指令——要么是汇报撇清,要么是…灭口前的准备。”
对手的反扑,从虚拟的数据深渊到现实的人际网络,同步展开,精准而狠辣,展现出一个成熟组织的冷酷效率。
“我们必须更快,在他们完成‘清扫’之前,找到突破口。”陆星辰眼神锐利如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王瀚律师的详细资料,“就从这位王律师开始。李哲倒台后,他非但没有受到牵连沉寂下去,反而更频繁地与几家注册在维京群岛、开曼群岛的离岸基金会接触,资金流水也变得复杂。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事务所那古朴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咚——”
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刺耳。
陆星辰与墨幽对视一眼,俱是警觉。
陆星辰快步走到门禁监控屏前——屏幕上,一名穿着常见快递公司制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标准的牛皮纸文件袋,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略带疲惫的笑容。
“没有预约。这个时间点……”陆星辰低声道,目光询问地看向墨幽。
墨幽双眸微阖,无形的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蔓延出去,掠过大门,笼罩住门外的快递员。
片刻,她睁开眼,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肉身凡胎,精神寻常,无异常能量附着。”
她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袋上,补充道,“但那份文件,被一层微弱的能量场屏蔽着,无法探知内容。”
陆星辰心领神会,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挂起属于“陆律师”的职业化微笑,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伸手打开了事务所的大门。
“您好,请问是陆星辰先生吗?”快递员递上文件和电子签收板,“有您的加急文件,需要您本人签收。”
“是我,谢谢。”陆星辰快速扫过寄件人信息——一片空白。
他不动声色地签下名字,接过那份轻飘飘却似乎带着千钧重量的文件袋。
门重新关上,隔绝内外。
回到室内,陆星辰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其放在桌上,戴上 forensic gloves(物证手套),小心地检查封口,然后才用裁纸刀沿着边缘整齐地划开。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爆炸装置或诡异物品,只有一张最普通不过的A4打印纸。
纸上,只有一行冰冷的黑色宋体字:
“旧港区,三号码头,b7仓库。明晚11点。想谈,就一个人来。”
没有署名,没有威胁,也没有诱惑,只有时间、地点和一个看似简单的要求。
“标准的清道夫式陷阱。”
陆星辰放下纸,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法律条文,“确认身份,评估威胁,必要时清除。或者,试探我们掌握了多少。”
“也是他们露出的狐狸尾巴。”
墨幽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刃般的锐意,“会派来窥探的,绝不会是核心。但顺着这只爪子,或许能摸到‘牧者’的衣角。”
她的目光掠过桌上那张单薄的纸,最终落在那静静置于博古架上的檀木盒。
几乎在她视线触及的瞬间,盒内那枚一直沉寂的金属碎片,竟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散发出一缕转瞬即逝的、混合着冰冷警告与嗜血渴望的复杂波动。
它感知到了这赤裸裸的挑衅,以及挑衅背后可能隐藏的、与古老仇恨相关的气息。
墨幽收回目光,看向陆星辰,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
她微微停顿,补充了后半句,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若千钧:“我会在暗处。”
棋盘已经由对方落下了一子。
现在,轮到他们了。狩猎的乐章,在城市的晨曦中,悄然奏响了新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