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翻滚。林天明看着手里那份凉透了的、包装袋上沾满灰尘和汗渍、显得油腻腻的猪脚饭，苏小婉则看着林天明，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用外卖安抚饿鬼”的想法简直荒诞到了极点，可在这绝境之中，却又像黑暗里唯一能看到的、哪怕再扭曲诡异的藤蔓，也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
“死马当活马医吧！”林天明把心一横，牙齿咬得咯咯响，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劲，“总比在这里干坐着，等着手机没电、空气耗光，或者那东西破门而入强！至少我们在做点什么！你说，需要什么仪式？具体怎么搞？”
苏小婉见林天明下定决心，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努力在脑海里翻找那些看过但从未想过会应用的杂乱典籍：“我……我记得……《酉阳杂俎》的‘诺皋记’部分里，好像提到过一种非常简单的‘饲灵’仪式，就是专门针对那些因饥饿而死的亡魂的。需要……需要一份食物，最好是亡魂生前极度渴望却未能得到之物，将其放置在它执念最深、怨气凝结之地，然后……然后需要念诵特定的安抚咒文，或者……由生者真诚地诉说亡者的冤屈，表示理解与同情，劝慰它放下执念，前往该去之地往生……”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发烫，因为这流程听起来实在太像民间神棍的把戏，过于简陋和不靠谱，简直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过家家。
“渴望之物……这隆江猪脚饭，加上‘饿死了’的备注，八成算吧？执念之地……这整个楼梯间估计都弥漫着它的怨气，但总有个最浓的点。”林天明倒是很快进入了状态，像个被迫营业的编剧在分析角色动机，“咒文呢？最关键的部分，怎么念？你仔细想想！”
苏小婉的脸更红了，窘迫得几乎要缩起来：“……咒文……我……我记不全了……好像开头是什么‘香气袅袅，供养十方……饥渴众生，悉得饱满……冤魂滞魄，闻香解脱……’后面……后面真的忘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学艺不精的羞愧。
林天明：“……大姐，关键时刻掉链子啊！要不咱用《往生咒》代替？那个好像比较通用，电影电视剧里超度的时候常放，你总会几句吧？”
“我……我……”苏小婉快把脸埋进膝盖里了，“我当初只是好奇查过拼音版……只记得第一个字是‘南（ná）’……后面的……忘了……”
林天明彻底服了这个理论派半仙，关键时刻指望不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但随即又被更强的求生欲压下：“算了！去他妈的咒文！估计心诚则灵，形式不重要！咱们就真诚点，跟它唠唠嗑，把咱的处境和它的委屈都说道说道，说不定比啥咒文都管用！”
一个草率得令人啼笑皆非的计划，就在这弥漫着灰尘和绝望气息的杂物间里定了下来。但下一个严峻的问题立刻摆在了面前：出去吗？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楼梯间？
门外那个“东西”极有可能还在守株待兔，刚才的寂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们不能在这里进行仪式，”苏小婉鼓足勇气，声音虽然还在发抖，但带着一丝决然，“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离‘场’的核心太远，能量被这扇门隔绝了。我们必须回到楼梯间，那个循环空间的核心区域。最好……是它最开始出现、或者怨气最重的地方？那样可能效果最强……”
林天明回忆起最初的经历，那诡异的“嗒”声，第一次听到时，感觉是从楼上传下来的。
“得上楼。”他得出了这个让自己心里直发憷的结论。往上走，意味着主动靠近危险的源头。
两人再次仔细检查了那并不牢固的门锁，深深吸了几口污浊得让人头晕的空气，仿佛在为接下来的行动积蓄勇气。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乎要溢出的恐惧，但更深处的，是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心。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林天明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冰冷的金属插销。他动作极其缓慢，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插销有些锈蚀，拔出时发出了细微却刺耳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如同惊雷。
他停顿了几秒，心脏狂跳，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异动。然后，他用指尖抵住门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拉开一条狭窄的门缝。
门外，楼梯间的黑暗依旧浓重如墨，手电光扫过去，只能照亮近处几级台阶和斑驳的墙壁。但那种如同实质的冰冷压迫感，似乎比之前减弱了一些，至少门口附近感觉不到那近在咫尺的威胁。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好像……真的走了？”林天明压低声音，像是在问苏小婉，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侧身，像泥鳅一样从门缝里钻了出去，立刻警惕地半蹲下身体，手机光柱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向上下两个方向。光线所及，依旧只有重复的楼梯和那个该死的“3楼”铁牌。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回身朝门内招了招手。苏小婉咬紧嘴唇，学着他的样子，紧张万分地钻了出来，立刻紧紧靠在他身后，身体依旧微微发抖。
重新回到这个无限循环的、被恶意填满的楼梯间，熟悉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们淹没。每一级台阶，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但他们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上走。
“往上走。”林天明用气声发出指令，一手高高举着手机提供照明（电量已经显示红色警告），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份象征着“谈判筹码”的猪脚饭外卖袋，仿佛握着救命稻草。苏小婉紧跟在他身后，几乎踩着他的脚后跟，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机（电量也已不多），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念叨着咒语或是祈祷词，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内心的恐慌。
他们一级一级地向上走，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踩在棉花上，生怕惊动什么。耳朵竖得像雷达，全力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周围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大概向上走了两层楼的高度（尽管墙壁上冰冷的铁牌残忍地提醒他们，空间位置毫无意义，这里依然是“3楼”），林天明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僵硬。
“你看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用手机光聚焦着身旁的墙壁。
苏小婉紧张地凑过去，顺着光柱看去。只见那片墙壁的水泥墙面，颜色似乎确实比旁边的区域要深一些，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褐色，像是……曾经被大量液体长时间浸染过，虽然岁月已久，痕迹干涸，但那片区域的质感与周围明显不同，带着一种阴沉的污秽感。而且，就在这片污渍下方的墙角处，水泥地上有一些非正常的、凌乱而深刻的刮擦痕迹，像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曾在此地剧烈挣扎过。
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淡淡腥锈味，似乎从这片墙壁中隐隐渗出，混合在灰尘味里，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是这里吗？”林天明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紧，声音沙哑。他甚至能感觉到，此处的空气温度似乎都比周围低了几度，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缠绕不去。
苏小婉仔细观察着，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呼吸都急促起来：“……很像！非常像！怨念能量高度集中后，有时会在物理层面留下印记！这污渍，这刮痕……这里很可能就是……就是‘事件’发生的核心地点！那个外卖员……可能就在这里遭遇了不测！”她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音，但同时也有一丝找到目标的确定感。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紧张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就是这里了。没有退路。
林天明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感觉肺部都像是被冻住了。他走上前，动作近乎虔诚地（或者说，是恐惧到极点的郑重），将那份承载着巨大荒诞希望的猪脚饭外卖袋，郑重地放在那面有着深色污渍的墙壁下的台阶正中央。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把皱巴巴的袋子口尽量抚平，敞开，让里面白色塑料饭盒的一角露出来，仿佛这样更能表达“诚意”。
他后退半步，与苏小婉并肩站在一起，面对着那面冰冷的墙壁。清了清嗓子，感觉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紧张，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用尽量平稳（尽管尾音依旧颤抖）的声音开口：
“那个……哥们儿？兄弟？前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产生微弱的回音，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我们……我们给你送饭来了……你之前没送到的那份。隆江猪脚饭，豪华加量版，双拼……还……还加了份冰镇酸梅汤，虽然现在冰可能都化完了，味道差点意思，但……但心意是真的……”
苏小婉在一旁低着头，双手紧紧握在胸前，用极小极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补充：“……您……您请慢用……希望能合您口味……”
林天明继续磕磕巴巴地说，语气从最初的生硬，慢慢带上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真诚，甚至开始倒起了苦水：“我们不知道你具体经历了啥，但……饿肚子的感觉肯定不好受，送外卖的辛苦，风吹日晒，看人脸色，我们都懂。要是因为超时了被差评、被罚款啥的，想开点，真不值当……你看我，今天这单也铁定超时了，差评跑不了，还得自己倒贴这份饭钱……生活不就这鸟样吗？谁还没个倒霉催的时候？别跟自己过不去，更别跟我们过不去啊，我们也是无辜的……”
他几乎是把自己送外卖生涯里的辛酸、委屈、对平台规则的不满都倾泻了出来，越说越觉得心酸，仿佛真的在和一位同行进行跨越生死的对话。
苏小婉则在一旁闭着眼，双手合十，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她能想起来的那点咒文碎片：“香气袅袅……供养十方……饥渴众生……悉得饱满……冤屈散尽……早登极乐……求求你了……”
这场面，极度的诡异中透着一丝真诚的心酸，心酸里又掺杂着巨大的荒诞和绝望的卑微。两个活生生的人，在一个无限循环的恐怖空间里，对着一面可疑的墙壁和一份凉透的外卖，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超度”尝试。
然而，就在林天明说到动情处，几乎要声泪俱下地总结“差不多得了，兄弟，吃完这顿好的，安心上路吧，别在这儿耗着了，我们也想活命啊……”的时候——
“嗒……”
那个熟悉到让他们灵魂战栗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了！
但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楼上或楼下的黑暗深渊。
而是……
直接来自他们面前的！
那面有着深色污渍的、冰冷坚硬的墙壁之后！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紧贴在墙的另一面，或者更可怕的是，就嵌在墙壁里面，用它的指尖，或者别的什么部位，不轻不重地、清晰地敲击了一下！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两人的心脏上！
与此同时，城市拥堵的晚高峰车流中，那辆黑色SUV内的气氛几乎凝固。中控屏地图上那个代表锦华苑3号楼2单元的红色光点，闪烁的频率骤然加快，从之前相对平稳的间歇闪烁，变成了近乎疯狂的、连成一片的急促跳动，红光几乎要溢出屏幕！
驾驶员和副驾上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这种高频闪烁，通常意味着异常能量正在急剧飙升，极不稳定，随时可能爆发或产生不可预测的变异！
“该死！”驾驶员低骂一声，用力握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他烦躁地抬起手，用力按在方向盘中间的喇叭按钮上。
“嘀嘀嘀！嘀嘀——！”SUV发出刺耳而焦躁的鸣叫声，在停滞的车流中显得格外突兀，引来旁边车辆司机不满的目光。但这鸣叫对于眼前纹丝不动的长龙毫无作用，反而让车内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焦虑。
“按喇叭没用的！”副驾吐出一口浓烟，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比驾驶员更清楚，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交通拥堵，而是隐藏在现实表象下的异常事件，鸣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驾驶员无力地放下按喇叭的手，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无奈和焦躁。他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红色刹车灯，感觉时间每流逝一秒，那个闪烁的红点所代表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真会挑时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他妈的在晚高峰出现！”驾驶员一脸愤恨地吐槽，拳头砸了一下方向盘，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种无力感，与楼梯间里林天明和苏小婉的绝望，隔着遥远的空间，却奇异地同步了。
SUV依旧被困在钢铁洪流中，而楼梯间里的“谈判”，似乎刚刚触及了那个“存在”的边界，引来了无法预料的回应。墙后的敲击声，是警告？是回应？还是更大恐怖降临的前奏？一切都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