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天明骑车载着苏小婉,抵达位于老城区边缘、被一片略显荒芜的空地半包围着的“静心苑”时,夕阳已经快要完全沉入地平线。养老院是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五层楼建筑,外墙的米黄色涂料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块,显得斑驳而沧桑。围墙不高,可以看到里面稀疏的花草和几棵老树,整个环境异常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与不远处城市主干道的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两个被无形屏障隔开的世界。
在前台,一位面带倦容的中年女护工接待了他们。听闻他们是来探望一位名叫“玄青子”的老人时,护工脸上露出了些许讶异的神色,一边翻找着厚厚的登记簿,一边嘀咕道:“玄青子老人?你们是他的亲戚?他在这儿住了快三年了,除了偶尔有个年轻人来看他,平时很少有别的访客哩。”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好奇,也有一丝对陌生人的例行公事般的警惕。
“我们是……他老家的远房晚辈,刚听说了他在这里静养的消息,特地赶过来看看。”苏小婉反应迅速,连忙编造了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身份,脸上配合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晚辈的恭敬。
护工看了看他们,尤其是林天明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外卖员制服,似乎并未产生太大怀疑,只是例行公事地叮嘱道:“哦,这样啊。玄青子老人最近……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时好时坏的,你们待会儿进去,说话轻声点,时间也别太长,千万别刺激到他。” 说完,她便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光线昏暗、墙壁泛黄、弥漫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漫长走廊。走廊两旁房间的门大多紧闭着,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电视声或咳嗽声,更添几分压抑感。
最终,护工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指了指房门:“就是这间了。你们自己进去吧,有事按铃。” 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林天明和苏小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紧张和如同即将揭开谜底般的强烈期待。他们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然后,林天明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漆色斑驳的房门。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个掉漆的床头柜,一把木头椅子,除此之外,几乎再无他物。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老人身上特有的体味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时间停滞般的陈旧气息,让人感到有些胸闷。一个瘦削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老人,背对着房门,坐在一架旧轮椅上,面朝那扇装着铁栏杆、窗外是一片灰蒙蒙天空的窗户,一动不动。花白而稀疏的头发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整个人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命活力的雕塑,凝固在黄昏最后的光线里。
“玄青子……老师傅?”苏小婉试探着,用尽可能轻柔、带着敬意的声音呼唤道,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
轮椅上的老人,身体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个关节都生了锈一般,一点点地转了过来。一张布满深深沟壑、写满了岁月与沧桑的脸庞出现在他们面前。皮肤是缺乏血色的苍白,松驰地挂在骨头上。他的眼神浑浊不堪,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充满了老年人常见的迷茫、空洞,还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像是离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却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意义不明的气音。
一瞬间,林天明和苏小婉的心如同被浸入了冰水,迅速沉了下去。眼前这位老人的状态,远比他们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这不仅仅是年迈体衰,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油尽灯枯,仿佛灵魂早已离开了这具躯壳,只留下一具空壳在世间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老师傅,我们……我们冒昧来访,是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古老符文的事情……”苏小婉强压下失望,尽量放慢语速,吐字清晰地问道,心中却已不抱太大希望。
然而,当“符文”这两个字传入耳中时,老人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眼睛里,竟然极其短暂地、如同火柴划过的瞬间,闪过了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光亮!但那光亮转瞬即逝,迅速被更深的混沌所吞噬。他的情绪似乎被这个词触动,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了老年斑且不停剧烈颤抖的手,指向床头柜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更为急促的、“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脸上露出一种急切想要表达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神情。
林天明顺着老人颤抖的手指方向望去,那个掉漆的床头柜上,除了一杯只剩下半杯、毫无热气的白开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苏小婉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苗再次黯淡下去,但她仍不放弃。她靠近老人,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轮椅上的老人平行,凝视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而恳切地说道:“老师傅,我们知道您一生都在研究那些东西。现在,那种符文……它又出现了,就在这座城市里,可能……可能已经引发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很多人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我们真的非常需要您的帮助,需要您的指点迷津。”
老人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苏小婉,仿佛在努力聚焦,辨认着眼前的人。听到这番话,他的嘴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更加剧烈,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想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说出至关重要的话语。然而,最终,所有的努力只化作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门口的护工听到动静,赶紧推门进来,看到老人激动的样子,连忙对林天明和苏小婉使眼色,示意他们探视必须结束了。“好了好了,老人需要休息了,不能太激动。你们今天先回去吧。”
无奈之下,林天明和苏小婉只能带着满腹的失望和担忧,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的刹那,最后映入林天明眼帘的,是老人那双依旧死死盯着他们方向、充满了未尽之言的浑浊眼睛,以及那只无力垂落下去的、枯瘦的手。
离开养老院主楼,站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里,清凉的晚风拂面,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沉重和阴霾。
“他刚才指床头柜……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吗?”林天明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个细节,试图从中解读出某种暗示。
“也许……只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或者想喝水?”苏小婉叹了口气,难掩脸上巨大的失落感,“看来,我们还是来得太晚了。他这个样子……恐怕很难给我们任何有用的信息了。这条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吗?” 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不一定。”林天明却突然想起了护工之前的话,以及老爷子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他清醒的时候,不多了。”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失望的阴云。“‘清醒的时候不多了’,是不是恰恰说明,他偶尔也会有神志清醒的片刻?我们可能只是不凑巧,正好赶上他状态最不好的时候?”
苏小婉闻言,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护工是这么说的!‘时好时坏’!我们可能只是运气不好!也许我们改天再来,挑个不同的时间段,比如上午他精神可能会好一些的时候?”
希望的火焰再次在两人心中微弱地摇曳起来。尽管过程曲折,结果令人沮丧,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人,确认了玄青子的存在。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不能放弃。
然而,就在他们低声讨论着下次探视的最佳时间,重新燃起一丝斗志时,林天明眼角的余光,再次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令他心悸的身影——就在养老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外,街对面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的浓密阴影下,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面朝着养老院的方向。
这一次,距离更近,光线虽然昏暗,但林天明看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楚。那个身影挺拔,并不高大,但站姿给人一种异常的稳定感,似乎年纪并不大。
他……果然一直跟着他们!从市场到养老院,他们的行踪,似乎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一种被监视、被窥探的不安感,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林天明的心头。这次寻找,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