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喧闹却暗藏玄机的集贸市场,从那位气质沉静的“老陈香烛”摊主口中,得到那句如同密码般关键的提示后,林天明和苏小婉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瞥见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曙光。尽管前路依旧被浓重的迷雾笼罩,但至少,他们确认了“玄青子”这个名号并非虚妄,这位可能掌握着核心秘密的关键人物,确实存在,并且极有可能就隐匿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只是换了身份,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希望的火苗虽小,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了几分连日来的绝望和迷茫。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迅速调整了策略,如同经验老到的猎人,收缩了搜索范围,将全部精力聚焦于以那个集贸市场为核心的辐射区域。苏小婉发挥了她作为研究者的特长,不再于网络世界漫无目的地广撒网,而是像一位耐心的考古学家,开始精细地挖掘可能隐藏着线索的特定土层。她潜入本地中老年人偏爱的怀旧论坛版块,混迹于那些讨论传统文化、民俗技艺的qq群,甚至是一些看似只关心家长里短、实则可能蕴含市井百态信息的社区聊天群。她小心翼翼地使用着不同的虚拟身份,以“替家中笃信传统礼仪的长辈寻觅特定老式香烛”、“想拜访一位精通古法祭祀仪轨的隐世老师傅”等合情合理的借口,旁敲侧击,试图从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中,捕捉到关于“陈”姓香烛店主,或是近几年店铺易主、且新主人有些“与众不同”的蛛丝马迹。
而林天明,则将他每日穿梭于城市毛细血管般街道的外卖工作,变成了移动的侦察任务。他刻意调整了接单系统的偏好设置,优先选择老城区,尤其是集贸市场周边的订单。当他骑着电动车,灵活地穿行在那些墙壁布满青苔的狭窄旧巷、人声鼎沸且气味混杂的菜市场外围、以及香火缭绕、钟声悠扬的寺庙附近时,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机械地追随着导航软件上的箭头和门牌号码。他像一台高度灵敏的扫描仪,细致地审视着每一家可能相关的店铺——那些门脸狭小、灯光昏黄、堆满了金色元宝、纸扎车马、成捆香烛,空气中永恒弥漫着檀香与陈旧纸张混合气味的小小世界。他留意店招的样式和新旧程度,观察店主的年龄、样貌和举止气质,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同时,他亦分神警惕着周遭环境,留意是否还有那个如同幽灵般、身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神秘身影再次出现。
然而,进展却如同在淤泥中跋涉,缓慢而令人焦躁。“陈”这个姓氏在这片老城区颇为常见,经营香烛纸钱、民俗用品的店铺也比比皆是。经过逐一排查,要么是经营了十几年、底细清楚的夫妻老婆店,老板言谈间满是市井的精明与烟火气,与“仙风道骨”或“性格孤拐”毫不沾边;要么就是近一两年新开的店铺,装修崭新,货源统一,与玄青子可能隐退的时间线完全对不上。那个连帽衫身影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出现,让林天明不禁开始怀疑,那天傍晚在老街拐角和养老院外的惊鸿一瞥,是否真的只是自己精神过度紧张后产生的幻觉?这种不确定性,本身也是一种折磨。
就在两人的热情逐渐被现实的困难消磨,心中开始滋生疑虑,甚至怀疑是不是曲解了“老陈”那句模糊提示的真正含义时,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有些慵懒地透过稀疏的云层,空气中浮动着初夏特有的微燥。林天明接到了一个送往集贸市场背后那片迷宫般老居民区的订单。送完一袋沉重的米面粮油,他沿着狭窄、陡峭且光线不足的楼梯下楼,鼻腔里还残留着楼道中特有的潮湿气味和各家各户传来的饭菜香。刚走到楼洞口,恰好看到“老陈香烛”的那位老爷子,正慢悠悠地收摊。他佝偻着背,动作略显迟缓,正将那些香烛、纸钱一样样归置到一辆锈迹斑斑、满载货物的小三轮车上,准备结束一天的营生。
林天明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机会稍纵即逝。他犹豫仅一瞬,便鼓起勇气,快步走上前去,脸上挤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打招呼道:“陈爷爷,这么早就收摊啦?”
老爷子闻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老花镜,浑浊却清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认出了他。老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费力地推起那辆显然不轻的三轮车,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准备离开这片即将归于沉寂的市场。
林天明没有放弃,他赶紧上前两步,伸手帮忙扶住了另一边有些摇晃的车把,借着这股力道,语气愈发恭敬和诚恳地说道:“陈爷爷,谢谢您上次的指点。我们还在找那位玄青子老师傅。您一句话,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就是……这大城市人海茫茫,找一个人实在太难了,就像大海捞针。您看……您能不能再发发慈悲,给我们稍微指点一下方向?哪怕只是告诉我们他大概在哪个区,或者……他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就是遇到难处了,想求教一下。” 他的话语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老爷子推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沧桑。他静静地看了看林天明,目光在他那身未来得及换下、沾着些许灰尘的蓝色外卖员制服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了一下,像是投入古井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他沉默了几秒钟,时间仿佛被拉长,空气中只剩下市场收尾的零星嘈杂声。最终,老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载了太多的岁月重量。
“……他,”老爷子开口,声音干涩,如同枯叶摩擦,“身体……不太好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中了林天明。他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连忙追问道:“身体不好?是生病了吗?那……那他现在人在哪里?是在医院住院吗?”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各种可能性。
老爷子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花白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颤动。他抬起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向了市场北面那片被更多老旧楼房占据的区域,声音低沉而确定:“不在医院。在‘静心苑’……那个养老院。去了……有快两年喽。”
静心苑养老院!一个具体的地名!林天明心中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淹没,仿佛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的轮廓!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连向老爷子鞠躬道谢:“静心苑!谢谢您!陈爷爷,真的太感谢您了!您可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了!”
老爷子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重新推起那辆沉重的小三轮车,车轮再次发出“嘎吱”声,佝偻的身影缓缓向着巷口挪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却让林天明刚刚升起的喜悦蒙上一层阴影的话:
“去了……也未必有用……他清醒的时候,不多了。”
看着老爷子那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与秘密的佝偻背影,慢慢消失在狭窄巷口逐渐浓重的阴影里,林天明站在原地,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迅速将这个等待已久的重磅消息告诉了苏小婉。
电话那头,苏小婉的惊呼声几乎穿透听筒。两人简短商议后,决定事不宜迟,半小时后就在静心苑养老院门口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