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光幕的感觉,如同浸入一池微凉的粘稠液体,短暂的失重和感官剥离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同时涌入鼻腔的,是略带潮湿和霉味的、却又无比熟悉的空气。
是锦华苑小区那个出事的单元楼楼梯间!斑驳的绿色墙裙,老旧的水泥台阶,甚至角落里堆积的杂物都一模一样!头顶那盏接触不良、平时总是闪烁不停的声控灯,此刻正散发着昏黄却令人心安的光芒。
“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苏小婉几乎要喜极而泣,她贪婪地呼吸着这“正常”的空气,激动地环顾四周,确认着每一个细节。紧绷了近乎断裂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王雷也长吁一口气,一直紧握着武器的手终于微微放松,他小心地将背上依旧昏迷的林天明靠墙放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妈的……总算从那鬼地方出来了……”
罗勇和陈定一最后穿过光幕。罗勇迅速扫视环境,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行动人员,他本能地确认着安全通道和潜在威胁,但眼前这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景象,确实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紧张感。陈定一则是微微蹙眉,谨慎地打量着周围,手指下意识地掐算着,似乎在感应着什么。虽然一切看起来无比真实,但刚从那个超越常理的“墟殿”出来,他心中仍保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
“先确认位置和环境安全。”罗勇沉声道,他走到楼梯间的窗户边,向外望去。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对面居民楼的零星灯火,楼下小区道路旁昏暗的路灯,一切都与记忆中的锦华苑夜景别无二致。“看起来……确实是锦华苑。”
希望和重获新生的喜悦如同暖流,在几人心中蔓延,驱散了之前的绝望和冰冷。就连昏迷中的林天明,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呼吸变得更为平稳悠长。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危机已过,准备稍作休整再联系外界时,靠在墙边的林天明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
“天明!你醒了!”苏小婉第一时间注意到,惊喜地凑上前。
林天明的眼神初时还有些迷茫和涣散,但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惊悸再次浮现。他没有回应苏小婉的关心,而是猛地坐直了身体,双手再次抱住了头颅,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呃……不对……这里不对……”他的声音沙哑而充满恐惧,比在“墟殿”中时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天明,别怕,我们已经出来了!你看,这里是锦华苑的楼梯间,我们安全了!”苏小婉试图安慰他,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
“不!!”林天明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挥开她的手,身体向后缩去,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熟悉的景象,“假的!都是假的!感觉……感觉不对!”
陈定一脸色一凝,立刻蹲下身,紧紧盯着林天明的眼睛:“天明,你感觉到了什么?冷静点,说清楚!”
“灵觉……我的灵觉在尖叫……”林天明痛苦地闭上眼,又猛地睁开,指着窗外,“那光……那路灯的光……是死的!没有温度!还有……还有那些窗户里的灯光……像……像贴上去的纸片!它们……它们没有‘源’!”
他又猛地指向头顶那盏昏黄的声控灯:“还有这个!它的闪烁……节奏……太规律了!规律得……不像真的!”
经他这么一说,罗勇和王雷也立刻察觉到了异样。他们再次仔细观察,果然发现,窗外路灯的光芒似乎过于稳定,缺乏真实灯光那种细微的波动和辉光感。对面楼里零星的灯火,也像是凝固的贴图,没有丝毫生气。头顶的声控灯,明明没有人发出声音,却依然按照一个固定的、分秒不差的周期在明灭闪烁,这完全违背了它本身的物理特性!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林天明挣扎着站起身,踉跄走到窗边,将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向外望去。他的灵觉如同失控的雷达,疯狂地向四周扩散、感知。
在他的“视野”中,眼前的“锦华苑”开始褪色、扭曲。小区的轮廓还在,但细节变得模糊不清,远处的楼房边界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微微荡漾。更可怕的是,他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没有沉睡居民的平稳呼吸,没有夜虫的鸣叫,没有植物在夜风中的细微摇曳……什么都没有!这片空间,死寂得如同一个精心搭建的、无比逼真的模型!
“这不是现实……”林天明转过身,脸色比在“墟殿”中时还要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更深沉的绝望,“我们……我们没有逃出来……这里……是另一个‘墟’制造的空间!一个……模仿锦华苑的……陷阱!”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楼梯间那昏黄的灯光,连同窗外所有的“灯火”,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
彻底熄灭。
并非断电的那种黑暗,而是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如同浓稠墨汁般的绝对黑暗降临了。
在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前一秒,林天明最后“看”到的,是陈定一骤然缩紧的瞳孔,罗勇瞬间抬起的枪口,王雷惊愕的表情,以及苏小婉脸上那刚刚升起又瞬间凝固的、彻底的绝望。
光幕并非出口。
那只是从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更加精致、也更加令人绝望的牢笼的入口。
镜花水月,终是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