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坊的工厂在九龙观塘工业区,一栋六层的灰白色大楼,外墙爬满了岁月的痕迹。何雨柱到的时候,陈慧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今天穿了身米色工装,戴着安全帽,看起来像个普通技术员。
“何老板,欢迎。”她伸出手,姿态放得很低。
“陈经理客气。”何雨柱和她握手,掌心干燥温热。
两人并肩走进工厂。车间里机器轰鸣,生产线像一条条钢铁长龙,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工人们穿着统一制服,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面粉的麦香、油脂的腻香、还有糖的甜香。
“这是饼干生产线。”陈慧娴介绍,“每小时能生产三吨。那边是调味品车间,蚝油、酱油、辣椒酱都在那里做。”
何雨柱看得仔细。设备是台湾产的,不算最新,但保养得很好。工人操作熟练,流程规范。墙上贴着各种安全标语和操作流程,中英文对照。
“管理很规范。”他说。
“我父亲立的规矩。”陈慧娴说,“他说食品是良心生意,马虎不得。”
走到调味品车间,何雨柱停下脚步。这里的生产线明显老旧,灌装机还是半自动的,需要工人手工放瓶。车间角落堆着不少空桶,标签褪色,看起来放了一段时间。
“这条线,二十年了。”陈慧娴苦笑,“一直想换,但资金紧张。香港地价贵,人工贵,利润薄,换条新线要三百万,投不起。”
“产品呢?卖得怎么样?”
“老顾客还认,但年轻人不爱买了。”陈慧娴说,“说我们的酱油太咸,蚝油太腥,辣椒酱不够辣。可改了配方,老顾客又骂。”
她指着墙上的一张老照片:“这是我父亲,1968年拍的。那时候美味坊刚有起色,他笑得特别开心。”
照片里的男人四十来岁,穿着白衬衫,站在工厂门口,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背后是简陋的厂房,墙上用红漆刷着“美味坊”三个大字。
何雨柱看着照片,又看看眼前的陈慧娴。她眼角的细纹很深,鬓角有了白发。
“陈经理,”他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产品的问题,是定位的问题?”
“定位?”
“对。”何雨柱说,“老顾客要老味道,年轻人要新口感。为什么不分开做?老生产线继续生产老配方,贴‘经典系列’标签,卖给老顾客。新生产线做改良配方,包装设计时尚点,卖给年轻人。”
陈慧娴愣住:“可是……那成本不就高了?”
“高不了多少。”何雨柱说,“老生产线反正要淘汰,不如再坚持几年,专门做经典款。新生产线可以做多品种,小批量,灵活生产。香港市场小,但消费能力强。只要产品对路,价格不是问题。”
两人走出车间,在厂区花园的长椅上坐下。四月的香港,木棉花开了,火红的花朵落了一地。
“何老板,”陈慧娴忽然说,“你知道吗?我查过你。你在北京,也是从一个小食堂做起的。现在有厂,有店,还要来香港发展。你图什么?”
何雨柱捡起一朵木棉花,在手里转着。
“图一口气。”他说,“前世活得太憋屈,这辈子想活出个人样。”
“前世?”陈慧娴笑了,“何老板信这个?”
“信不信不重要。”何雨柱说,“重要的是,人得往前看。陈经理,美味坊是你父亲的心血,你不想让它在你手里发扬光大?”
陈慧娴沉默了很久。远处传来货车的轰鸣声,工人们在装卸货物。
“想。”她终于说,“做梦都想。可是……”
“没有可是。”何雨柱站起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对。”何雨柱说,“雨柱食品出配方和技术,美味坊出生产线和渠道。咱们成立合资公司,专门做高端调味品。五五分成。”
陈慧娴盯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香港的渠道,你需要新的产品线。”何雨柱说,“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在香港单打独斗。有个本地伙伴,事半功倍。”
风吹过,木棉花簌簌落下。一朵正好落在陈慧娴肩头,她没拂去。
“我需要时间考虑。”
“三天。”何雨柱说,“三天后,我回北京。”
从美味坊出来,何雨柱去了铜锣湾的店铺。
店里生意不错,货架上的辣酱空了一半。店员正忙着补货,看见何雨柱,兴奋地说:“老板,今天卖了五百瓶!好多游客买,说要带回去送人。”
“好。”何雨柱看了看账本,“从明天起,每天限量三百瓶。”
“啊?为什么?”
“制造稀缺感。”何雨柱说,“另外,弄个小柜台,免费试吃。切点白馒头,抹上辣酱,让客人尝。”
“明白!”
正说着,店门被推开,进来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同志,您这儿有‘雨柱辣酱’吗?”
何雨柱转身:“有。您要多少?”
老伯掏出个空瓶子——正是雨柱辣酱的包装:“我儿子从北京给我带的,吃完了。香港买不到,我找了七八家店,才找到这儿。”
何雨柱接过瓶子,瓶底刮得干干净净。
“您儿子在北京?”
“对,在机关工作。”老伯说,“这酱啊,跟我小时候在北京吃的一个味。香,不齁咸,还有点回甜。”
何雨柱从货架上拿了两瓶新的:“送您。”
“这怎么行!”老伯掏钱包。
“不用。”何雨柱说,“您喜欢,就是最好的广告。”
老伯千恩万谢地走了。店员小声说:“老板,您这样送,咱们赚什么呀?”
“赚口碑。”何雨柱说,“做食品,口碑比利润重要。”
傍晚,何雨柱回到湾仔的公寓。刚进门,手机就响了。
是北京厂里的老赵。
“何老板,出事了!”
“又怎么了?”
“工商局来检查,说咱们的辣酱标签有问题!”老赵声音焦急,“说‘零添加’是虚假宣传,要罚款五万,还要产品下架!”
何雨柱心一沉:“标签谁审核的?”
“我审的,完全按国家标准来的。”老赵说,“‘零添加’指的是不添加防腐剂、色素、香精,咱们确实没加啊!”
“检查的是哪个部门?”
“食品监管科,新来的科长,姓郑。”
何雨柱想了想:“我明天回北京。你先配合检查,该提供的资料都提供,但别认罚。”
挂了电话,何雨柱站在阳台上,看着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灯火璀璨,美得不真实。
但在这美景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北京有人找茬,香港刚刚稳住。
这盘棋,越下越大了。
第二天一早,何雨柱飞回北京。
飞机上,他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快速运转。姓郑的科长……没听说过。是有人指使,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如果是有人指使,会是谁?
马福全还在里面,贾张氏刚放出来,翻不起大浪。
美味坊?不可能,陈慧娴正在考虑合作。
那会是谁?
正想着,空姐推着餐车过来:“先生,需要饮料吗?”
“茶,谢谢。”
接过茶杯时,何雨柱看见前排座位上的报纸。头版标题:《民营食品企业乱象丛生,“零添加”成营销噱头》。
副标题写着:“专家提醒消费者,理性看待食品宣传”。
文章里点了几个品牌的名字,其中就有“雨柱”。
何雨柱明白了。
这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是行业整顿。
但他被当成了出头鸟。
回到北京,何雨柱没回家,直接去了工商局。
食品监管科在二楼,走廊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办事的企业代表,个个愁眉苦脸。何雨柱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不大,堆满了文件。办公桌后面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正低头看文件。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什么事?”
“郑科长,我是西山食品厂的何雨柱。”
郑科长这才抬起头,上下打量他:“何老板啊。坐。”
何雨柱坐下。郑科长从文件堆里翻出一份材料,扔到他面前。
“你们厂的辣酱,标签上标‘零添加’,涉嫌虚假宣传。按规定,罚款五万,产品下架整改。”
“郑科长,”何雨柱说,“我们的‘零添加’,指的是不添加防腐剂、色素、香精。这是符合国家标准的。”
“国家标准是没错。”郑科长推了推眼镜,“但消费者会误解。他们以为‘零添加’就是什么添加剂都没有,这怎么可能?食品生产总要加盐、加糖、加调味料吧?”
“我们在标签背面有详细说明……”
“背面?”郑科长笑了,“何老板,你买东西看背面吗?反正我不看。消费者也不看。他们只看正面,只看那几个大字。”
何雨柱沉默了一会儿。
“郑科长,您想怎么处理?”
“两个选择。”郑科长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认罚,整改,换标签。第二,我把案子移交上级,可能会更严重。”
“我选第三。”何雨柱说。
“第三?”
“我们公开承诺,以后所有产品都在标签正面,用最大字号标注具体添加物。同时,我们出资,在社区办食品知识讲座,教消费者怎么看标签。”
郑科长愣住。
“还有,”何雨柱说,“我们愿意作为试点企业,配合工商局制定更规范的标签标准。您看怎么样?”
办公室安静下来。
窗外的杨树叶子哗哗作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良久,郑科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何老板,你……跟别的老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别人来,要么求情,要么塞钱。”郑科长说,“你是来解决问题的。”
“因为我想把企业做长久。”何雨柱说,“郑科长,咱们的目标其实一样——让老百姓吃得放心。只是方法不同。”
郑科长重新戴上眼镜,翻开另一份文件。
“你们的新酱油,我尝过。味道确实不错,比市面上很多品牌都强。”
“谢谢。”
“但是何老板,”郑科长看着他,“树大招风。你现在做大了,盯着你的人就多了。这次是标签,下次可能是别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何雨柱说,“但我不怕。因为我做的每一样东西,都对得起良心。”
从工商局出来,何雨柱站在街边,点了支烟。
四月的北京,风还是冷的,但已经有了春意。路旁的柳树抽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几个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车铃叮当乱响。
手机响了,是香港的陈慧娴。
“何老板,我考虑好了。”她说,“合作。但我要占五十一。”
何雨柱笑了:“四十九。”
“五十。”
“成交。”
挂了电话,何雨柱看着街对面。
那里有家小卖部,门口挂着雨柱辣酱的广告牌。老板娘正在卸货,一箱箱红彤彤的包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他掐灭烟头,走过去。
“大姐,生意怎么样?”
“哟,何老板!”老板娘认得他,“好得很!这辣酱啊,回头客多。有个老太太,一周来买三瓶,说她孙子就认这个味。”
何雨柱笑了。
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是多大的厂房,不是多高的利润。
是老百姓吃了说好。
是妈妈买给孩子,是儿女买给父母。
是餐桌上多一味佐料,日子里多一分滋味。
回到厂里,老赵等在办公室门口,一脸担忧。
“何老板,郑科长那边……”
“解决了。”何雨柱说,“不过老赵,咱们得改标签。以后所有产品,正面大字标注添加物。另外,联系社区,咱们出钱办食品知识讲座。”
“办讲座?那得花不少钱。”
“该花的钱,得花。”何雨柱说,“做食品,不能只顾赚钱,还得有担当。”
傍晚,何雨柱回到家。
院里,晓晓正在和槐花跳皮筋。两个女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十八岁,笑声像银铃。
“爸爸!”晓晓扑过来,“槐花姐姐教我跳皮筋,我能跳三级了!”
“真棒。”何雨柱抱起女儿,看向槐花,“今天没加班?”
“师傅让我早点回来,说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干活。”槐花笑着说,“柱子叔,我学会测酸度了,师傅夸我手稳。”
“好。”何雨柱说,“好好学,将来当技术员。”
于莉从厨房出来:“柱子哥,洗手吃饭。今天槐花帮忙包的饺子。”
饭桌上,槐花话多了些。说车间的事,说师傅教的东西,说她想学更多。眼睛里有了光,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何雨柱看着,心里欣慰。
这才是他办厂的意义。
不只是赚钱。
是给像槐花这样的人,一条出路。
一个希望。
夜里,何雨柱在书房写东西。
写合资公司的方案,写新标签的设计,写食品讲座的计划。
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
因为他知道,他写的不仅是方案。
是一个企业的未来。
也是一种活法。
一种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活法。
窗外,月亮很圆。
照着小院,照着北京,照着他前行的路。
也照着,千千万万和他一样。
在平凡中奋斗。
在奋斗中闪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