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唯一的真实。
高烧像一头囚禁在骨髓里的凶兽,用灼热的獠牙反复啃噬着李建国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带来火辣辣的痛楚。喉咙深处早已干涸龟裂,仿佛被塞满了滚烫的沙砾,连吞咽唾沫(如果还有的话)都成了一种奢望的酷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酸软无力到了极致,让他连翻动一下身体都难以做到。
黑暗笼罩着破旧的东厢房,只有窗外稀疏的星光透过破损的窗纸,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妹妹岚韵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从炕尾传来,她终于熬不住,在不安中睡去了。而这寂静,反而放大了李建国感官上的折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四肢百骸悄然蔓延,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
他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父亲的仇未报,妹妹的未来未卜,那些伪善与恶意的面孔还在门外徘徊……他不能就这么倒下!
一股近乎本能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挣扎,让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气力,死死攥住了紧贴胸口的那枚玉佩!
触手温润,带着他自身的体温,却又似乎有一种独立的、微不可查的搏动。
就在他指尖用力,几乎要将其嵌入皮肉的瞬间——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清晰的震鸣。仿佛某种亘古存在的枷锁,于此刹那就碎。
紧接着,他所有的感官被强行剥离。剧痛、干渴、虚弱、冰冷……现实加诸于他肉体的一切苦难,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灵而虚无的失重感。他仿佛变成了一缕纯粹的意识,脱离了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眼前的黑暗并非昏迷的混沌,而是一种极致的、包容一切的静谧之暗。
然后,光来了。
并非旭日东升的猛烈,也非烛火摇曳的昏黄,而是一种柔和的、均匀的、仿佛源自世界本身基础的乳白色光晕,悄无声息地驱散了黑暗,充盈了他全部的“视野”。
他“看”清了。
脚下,是无比广袤的、黝黑肥沃的土地。这黑,黑得深沉,黑得纯粹,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精华,在那种奇异光线的照耀下,甚至泛着一种湿润的、油脂般的暗光。泥土细腻得惊人,找不到一块碎石,一根草茎,平整如镜,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粗略估量,竟有十亩之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雨后初晴时,泥土特有的、带着生命律动的芬芳气息,深深一“嗅”,便让人精神一振。
天空,便是那乳白色光晕的来源。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云彩流动,只有一片均匀、柔和、永恒的光明,温和地笼罩着这方天地,不刺眼,却将每一寸土地都映照得清晰无比。
在这片无垠黑土的中央,坐落着一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屋子异常古朴简陋,墙壁是未经粉刷的黄土夯实而成,能看到里面掺杂的麦秸,呈现出一种自然的土黄色。屋顶覆盖着厚实而整齐的金黄色茅草,层层叠压,虽然简陋,却给人一种异常坚固、历经风雨而不倒的沉稳感。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是这片空间唯一的人工造物,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与神秘。
而在茅草屋的旁边,不过十步之遥,便是一口古井。
井口由泛着青黑色的、表面光滑无比的石头垒砌而成,浑圆一体,不见丝毫缝隙,仿佛天然生成。井沿被打磨得圆润光滑,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温润的包浆。井口上方,氤氲着一层薄薄的、似有似无的白色雾气,缓缓流转,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难以言喻的清凉气息。
李建国的意识“站”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一时之间,忘却了所有,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他尝试着“移动”,意念甫动,视角便瞬间切换,已来到了古井之旁。
他“俯身”向下望去。
井水清澈得超乎想象,深邃无比,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底。井水并非死寂,隐隐有微光自那不可测的深处透出,将整井水映照得宛若一块流动的、蕴含着星光的巨大玄冰。那缭绕在井口的清凉白雾,正是从这井水中散发而出,仅仅是靠近,便让他这缕意识体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渴望与舒适。
十亩等待耕耘的无垠黑土。
一间静默矗立的古朴茅屋。
一口灵气盎然的深邃古井。
这便是玉佩之中的世界?这便是他绝境之中的……生机所在?
现实世界中,炕上那具饱受折磨的躯体,紧握着玉佩的手,指节微微松动了一丝。那滚烫的、紧蹙的眉宇间,戾气与痛苦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了些许,虽然高烧未退,但一种深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安宁,正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