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病愈”下床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九十五号院里漾开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惊讶、好奇、观望,种种情绪在邻里间无声地流动。而真正的波澜,在他能下床后的第二天上午,正式到来。
约莫九、十点钟的光景,四合院大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破了院里的平静。很快,前院就传来闫富贵刻意拔高的、带着巴结意味的招呼声:“哎呦,陈主任!您几位怎么有空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李建国正坐在炕沿,看似虚弱地喝着岚韵重新烧开的热水,实则是在默默运转脑海中那篇《太极拳谱》的总纲心法,感受着体内气息微弱的流转,进一步巩固恢复的身体。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眼神微凝,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门帘被从外面掀开,首先进来的是街道办事处的陈主任,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灰色中山装,面容严肃却眼神清正的中年干部。他身后跟着两位同样穿着工装,但气质明显是工厂干部模样的男同志。而三位管事大爷——易忠海、刘海中、闫富贵,也如同闻到腥味的猫,紧随其后,挤进了这本就不宽敞的东厢房,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关切。
小小的东厢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气氛也陡然变得正式而凝重起来。
“建国同志,岚韵小姑娘,”陈主任率先开口,语气庄重,他目光落在李建国依旧带着几分刻意苍白的脸上,点了点头,“看到你能好转,我们都很欣慰。”
李建国挣扎着想要站起,被陈主任摆手制止了。“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坐着听就行。”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位工厂干部,“这二位是红星轧钢厂工会的王主席和人事科的孙科长,今天特意过来,是代表厂里,正式处理李铁柱同志的后事和相关事宜。”
工会王主席是个面色红润、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他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神情肃穆:“李建国同志,我代表红星轧钢厂全体职工,再次对李铁柱同志的英勇牺牲,表示最深切的哀悼和崇高的敬意!李铁柱同志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不畏牺牲,与敌特分子英勇搏斗,他的精神,是我们全厂职工学习的榜样!”
人事科孙科长也接口道:“经过厂党委研究决定,并报上级批准,正式追认李铁柱同志为革命烈士!这是组织上对他的肯定!”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听到这正式的宣告,李建国还是适时地低下头,脸上露出混合着悲伤与骄傲的复杂表情,一旁的岚韵更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易忠海等人也纷纷露出“悲痛”的神色,连连点头。
王主席从档案袋里取出两份文件,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具体的补偿和抚恤决定:
“根据国家对于烈士抚恤的相关规定,以及轧钢厂内部的职工保障条例,现做出如下决定:”
“一,李铁柱同志的直系亲属,其子李建国同志,拥有优先顶替其父工位的权利。厂里考虑到建国同志年纪尚轻,且刚刚经历丧父之痛,身体也未完全康复,特批准你可以在身体条件允许后,随时到人事科办理顶职手续,工作岗位将根据你的情况妥善安排。”
“二,一次性发放抚恤金……”
说到这里,王主席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尤其是在易忠海等三位大爷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继续念道:“……金额为人民币七百元整。”
七百元?!
这个数字一出来,屋里除了两位厂干部和陈主任,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李建国,心脏也是猛地一跳!按照他融合的记忆和当下的普遍标准,父亲这种情况的烈士抚恤,一般是五百元。这多出来的两百元,是……
易忠海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刘海中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嫉妒。闫富贵更是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喉结滚动,似乎在快速计算着七百元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
躺在里间门帘后偷听的贾张氏,更是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七百块!她家累死累活干几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啊!
王主席似乎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解释道:“这七百元抚恤金,其中五百元,是国家规定的烈士抚恤标准。另外的两百元,是娄振华先生,也就是我们轧钢厂的董事长娄半城,在得知李铁柱同志是为保护工厂财产而英勇牺牲后,个人特别批示,从厂里的特别抚恤基金里拨出的额外嘉奖!他说,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也不能让英雄的家人寒心!”
娄半城!
李建国瞬间明了。这多出来的两百元,既是娄半城对父亲义举的肯定和感激,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也将他推到了更引人瞩目的位置。
果然,易忠海等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七百元!再加上一个铁饭碗的工位!这诱惑力太大了!
王主席将文件和700块现金(直接统一使用第二套人民币)递向李建国:“建国同志,这是相关文件和抚恤金,请你核对一下,然后在这里签个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建国那只尚且显得有些“虚弱”的手上。
易忠海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代为保管”之类的话,但在陈主任和两位厂干部严肃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没敢说出口。刘海中也是一脸急切,却找不到插话的由头。闫富贵则是眼巴巴地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或存单),心里像有猫在抓。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符合年龄的、一丝沉重的感激,他伸出手,稳稳地(尽管他刻意让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接过了文件和那份沉甸甸的抚恤金。
“谢谢组织,谢谢厂领导,也……谢谢娄先生。”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坚定,没有丝毫怯懦,“我一定会好好使用这笔钱,照顾好妹妹,绝不辜负我爸用生命换来的这一切,也不会辜负组织和娄先生的期望。”
他没有看易忠海等人一眼,直接拿起笔,在需要签名的位置,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李建国”三个字。字迹虽然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钱和工位,他亲手接下了,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易忠海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刘海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闫富贵则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陈主任看着李建国沉稳的表现,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好孩子,有志气!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到街道办找我。”
厂里的两位干部也勉励了几句,便和陈主任一起告辞离开了。
三位大爷面面相觑,也只能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灰溜溜地跟着走了出去。
东厢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李岚韵看着哥哥手里700元的巨款,小脸上满是茫然和一丝不安。
李建国将文件和钱仔细地收好,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空荡荡的门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七百元和那个工位,就像投入狼群的鲜肉,只会让那些饥渴的禽兽更加疯狂。
暴风雨,才刚刚开始酝酿。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战的一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