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四合院的青砖灰瓦染上了一层暖橘色,却也照不清那些犄角旮旯里滋生的阴暗心思。易忠海拎着那个印有轧钢厂标志的旧帆布包,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踏进了院门。一天的钳工活计下来,即便是他这样的八级老师傅,也难免感到些微的疲惫。他习惯性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挂着那副经年累月修炼出来的、符合他“一大爷”身份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的沉稳表情。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在他刚穿过前院,脚步即将迈入中院月亮门时,被一个突兀的身影打破了。
贾张氏,像一尊门神,又像一抹不散的阴魂,直挺挺地堵在了月亮门洞旁,那双浑浊的三角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里面闪烁着急切、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易忠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厌烦。这贾张氏,又来了!不用说,肯定还是为了那赔出去的十块钱和李家房子的事。他本能地想绕开,但贾张氏已经抢先一步,挪动着她那肥硕的身躯,挡住了去路,未语先带上了哭腔:
“他一大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可得给我们家做主啊!这日子……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声音嘶哑,带着刻意夸大的悲切,在傍晚相对安静的院里显得格外刺耳。易忠海眼角余光瞥见前院闫富贵家似乎有人影在窗户后闪动,中院自家门口,一大妈也探出头来张望。他心下不悦,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只得停下脚步,沉声道:“老嫂子,你这是又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贾张氏见易忠海搭了腔,更是来了劲儿,也顾不上场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诉,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易忠海脸上:
“他一大爷,您是知道的!我们家东旭是您徒弟,我们老贾家可就他这一根独苗!如今他也成了家,眼看着……眼看着这家里就要添丁进口了(注:此为贾张氏的臆想和说辞),可您看看我们住的那地方!转个身都碰鼻子碰眼!这要是以后有了孩子,可往哪儿搁?往哪儿住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家的困难是多么的真实和紧迫。
“再看看后院!”贾张氏猛地伸手指向后院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嫉妒和怨愤,“李建国那个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带着个黄毛丫头,就占着四间大瓦房!四间啊!他睡得过来吗?这不是浪费是什么?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咱们新社会了,不是讲究合理分配,勤俭节约吗?他这做派,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有什么区别?”
易忠海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低垂,似乎在看脚下的青石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贾张氏的泼妇骂街他早已习惯,但今天这番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贾家住房紧张,是事实。李家房子宽裕,也是事实。以前没人提,或者说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提,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但现在,贾张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贾东旭是他的徒弟,技术还算不错,人也还算听话,是他目前在厂里和院里比较看重的一个“养老”备选。帮助徒弟解决住房困难,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更能让贾家对他感恩戴德,以后更加死心塌地。这是一利。
李建国那小子,自从他爹李铁柱死后,就像变了个人。上次抚恤金的事情,自己就碰了个软钉子,昨天粮食事件,他更是直接捅到了街道办,让陈主任出面,搞得自己和老刘、老闫颜面扫地。这小子桀骜不驯,不服管束,眼中根本没有他们这几位大爷的权威。长此以往,必成隐患。如果能借此机会,压服他,让他乖乖让出房子,不仅是煞了他的锐气,更是向全院宣告,在这四合院里,还是他易忠海说了算!任何刺头,都得服帖!这是二利。
而且,这件事如果操作得好,完全可以包装成“为解决院内住房困难,促进邻里和睦”的义举。自己作为发起者和主导者,威望必然更上一层楼。街道办那边,只要事情办得“圆滑”,不出岔子,说不定还能落个“善于调解邻里纠纷,关心群众生活”的好名声。这是三利。
想到这里,易忠海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这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既能笼络人心,巩固权力,又能打压异己,提升声望。
至于李建国兄妹让出房子后会不会困难?会不会无处安身?这不在易忠海的考虑范围之内。在他那套以“养老”为核心的算计里,无关紧要的人,都是可以牺牲的。更何况,在他看来,两个半大孩子,住一间房也足够了,让出几间来帮助更“需要”的邻居,是天经地义。
当然,他也清楚李建国不是善茬,直接硬来恐怕不行。需要策略,需要联合力量。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前院闫家,又瞟了眼中院刘家。刘海中那个官迷,家里房子也不宽裕,肯定心动。闫富贵虽然算计,但能白得便宜,也不会拒绝。三位大爷统一意见,代表全院发声,分量就重了。到时候,不怕他李建国不低头!
易忠海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但面上却丝毫不露。他抬起眼,看着还在那里干嚎的贾张氏,语气依旧是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公正”:“老嫂子,你的困难,我了解了。东旭是我徒弟,他的事,我自然不会不管。”
他顿了顿,故意留了个话头,既安抚了贾张氏,又没把话说死,显得自己深思熟虑:“不过,这事关住房,不是小事。得从长计议,还得和其他两位大爷商量商量。都是为了院里好,要讲究个方式方法。”
贾张氏一听易忠海没有拒绝,还说要和其他大爷商量,顿时心花怒放,觉得事情成了大半,连忙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连连点头:“哎哟!还是他一大爷你明事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老贾家,可就全指望你了!东旭以后会孝顺你的”
易忠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迈步走进了中院。贾张氏在他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贪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