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清明,四九城的夜晚还带着料峭的寒意。1951年的南锣鼓巷,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浸在一片质朴的宁静之中。月光被薄云遮掩,只有零星几点星子洒下清辉,勉强勾勒出四合院飞檐斗拱的轮廓。后院角落里,李建国家窗户透出的煤油灯光,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温暖却孤寂的存在。
屋内,李建国刚将妹妹李岚韵安抚睡下。小姑娘经历了父亲离世、兄长病重以及连日来的风波,心神耗损,此刻蜷缩在炕上,呼吸虽渐平稳,但微蹙的眉头显见她睡得并不踏实。李建国就着如豆的灯火,检查了一下屋内所剩不多的粮食,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去丰泽园上工,以及如何更稳妥地利用空间物资。他如今是这小小家庭的顶梁柱,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
夜的寂静,被一阵突兀、急促且带着明显催促意味的敲门声悍然打破。
“砰!砰!砰!”
声音沉重,毫不客气,仿佛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瞬间惊醒了浅眠的李岚韵。她猛地一颤,睁开惊慌的眼睛,下意识地就向哥哥身边靠去。
李建国眼神一凝,心道:“来了。” 他白日里便觉察到院中气氛异样,易忠海与贾张氏的窃窃私语,刘海中、闫富贵躲闪又带着算计的目光,都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波。只是没想到,他们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联袂而至。
“哥……”李岚韵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
“没事,岚韵,不怕,有哥在。你待在里屋,别出来。”李建国语气沉稳,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将她往炕里侧护了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冷意,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上属于兄长的温和瞬间褪去,换上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
他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隔着门板,声音平静无波:“谁?”
门外,易忠海那刻意拿捏着腔调、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建国,是我们,院里三位大爷。有重要事情与你商量,开门。” 语气中没有询问,只有告知。
刘海中那略显粗哑的声音也跟着补充,带着几分急切:“快点开门,事关全院大事!”
果然是三位一体,倾巢而出。李建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为了他这几间房子,这些人还真是煞费苦心,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他知道避无可避,也不再犹豫,“吱嘎”一声,抬手拉开了那扇并不算结实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屋外冰冷的夜气裹挟着三道高大的、带着压迫感的身影,几乎要挤破这方小小的空间。为首者,正是一大爷易忠海。他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中山装,领口紧扣,脸上是那种惯常的、仿佛永远代表着“公道”与“秩序”的严肃。他甚至没有看李建国一眼,目光径直掠过他,扫向屋内,随即,不等任何邀请,便以一种理所当然、反客为主的姿态,抬脚,一步迈过了门槛,坚实的步伐踏在屋内的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这一动,仿佛一个信号。二大爷刘海中立刻紧随其后。他努力挺起那肥胖的肚子,想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有威势,配合着脸上刻意板起的、模仿领导干部的严肃表情,紧紧跟着易忠海的脚步挤了进来。他的目光不像易忠海那样故作深沉,而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评估,贪婪地扫视着屋内的布局和陈设,仿佛在丈量着即将到手的“战利品”。
三大爷闫富贵落在最后,他的动作显得犹豫而局促。瘦削的身体微微佝偻着,那副用胶布缠着腿的破旧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不得不时常伸手去推一下。他的脚步有些拖沓,几乎是贴着门框溜进来的,进来后,眼神闪烁,不敢与李建国对视,下意识地搓着手,显露出内心的不安与挣扎。但他终究还是走了进来,选择了站在了易忠海和刘海中构成的“权威”阵营之中。
霎时间,这间本就不算宽敞的外屋,被三位成年男子填得满满当当。他们并排而立,像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挡住了门外微弱的天光,也将煤油灯本就有限的光线遮挡了大半,将李建国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影之下。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着烟草、旧布料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复杂气息。
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光影晃动,映照着三位大爷神色各异却目标一致的脸庞,也映照着李建国在那片阴影中,愈发显得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桀骜的年轻面庞。
一场不对等的“夜访”,就在这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对峙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