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大爷不请自入,像三尊门神杵在屋子中央,本就狭小的外屋顿时显得逼仄起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煤油灯的光芒被他们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李建国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易忠海目光扫过屋内仅有的两条旧板凳,并未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双手背在身后,更显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刘海中见状,也有样学样,挺着肚子站在易忠海侧后方。只有闫富贵显得有些局促,目光游移,最后还是悄悄挪到墙边,半靠着冰冷的墙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带着一种刻意的压力,仿佛在等待着李建国这个“主人”先开口示弱或者询问。
李建国却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惶恐,也无讨好,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他甚至还顺手将方才妹妹喝水用的粗瓷碗往桌子里侧推了推,避免被谁不小心碰倒。
最终还是易忠海先沉不住气,或者说,他觉得施加的压力已经足够。他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脸上努力挤出一丝他自以为和蔼可亲,实则带着明显表演痕迹的笑容,用一种语重心长、仿佛推心置腹的语气开口了:
“建国啊,”他唤道,声音放缓,带着长辈特有的拖腔,“你别紧张,也别多想。我们三位大爷这么晚过来,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为了咱们全院着想,是为了解决院里存在的实际困难。”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李建国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按照预先演练好的说辞往下讲:
“你看啊,咱们院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他伸出手指,开始一一列举,显得有理有据,“就说中院贾家吧,东旭是我徒弟,如今也成了家,大小也是个正式工人。可他们一家几口,就挤在那小小的一间半房里,转个身都困难。这要是往后……啊,这生活多不方便?这是客观存在的困难吧?”
他没有给李建国插话的机会,手指方向微微一转,指向刘海中:“再看看你二大爷家。光天、光福那两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眼看一天比一天高大,可家里就那么点地方,孩子们连个舒展的空间都没有,这不利于成长嘛!这也是困难。”
接着,他的目光又扫过墙角的闫富贵,虽然没直接点名,但意思已经到了:“还有院里其他一些人家,住房也都不宽裕。咱们新社会,讲究的是团结互助,是一个大家庭。”
铺垫完成,他的话语开始切入核心,目光重新聚焦在李建国身上,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性:
“可是建国你呢?你再看看你家。”他伸出手臂,划了一个圈,将整个屋子乃至想象中另外几间房都囊括在内,“你爹……唉,铁柱走得早,我们都很痛心。现在家里就剩下你们兄妹两人。是,这房子是你爹生前辛苦置办下的,是你们的家业。但是,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住着这前后四间大瓦房,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太宽敞了?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啊。”
“浪费”这两个字,他咬得稍微重了些,仿佛给李建国的行为定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易忠海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悲天悯人、顾全大局的神情:“建国啊,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旧社会那会儿只顾自己门前雪。新社会讲究的是什么?是团结邻里,是互帮互助,是合理利用每一份资源,共同把日子过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贾家、刘家甚至院里其他可能存在的住房困难都摆了出来,将自己三人定位成“为全院排忧解难”的管事者,而将李建国家宽敞的住房描述成一种不合时宜的“浪费”,将他的个人财产置于“集体利益”和“新社会道德”的对立面。
整个过程中,易忠海的表情管理极其到位,时而痛心,时而恳切,时而展现出对大局的忧虑,完全掩盖了他内心深处那点见不得光的算计。他成功地营造出一种氛围:我们不是来抢你东西的,我们是来帮助你提高思想觉悟,共同建设和谐院落的。你若是拒绝,就是不识大体,不顾集体,思想落后。
刘海中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易忠海这番话简直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水平就是高!他忍不住插嘴补充道:“老易说得对!这都是为了咱们院整体的发展和团结考虑!你要理解我们几位大爷的良苦用心!”
连墙角的闫富贵,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听到易忠海这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言论,也不由得微微颔首,似乎这样就能为自己参与此事找到正当的理由。
三双眼睛,带着不同程度的压力、期待和审视,牢牢地锁定在沉默不语的李建国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屋内,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