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死寂般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太久。久到易忠海脸上的“恳切”渐渐有些挂不住,久到刘海中挺直的腰背开始感到酸麻,久到闫富贵靠在墙上的身体几乎要滑下去。煤油灯的光晕在他们看来,似乎都因为李建国这反常的沉默而变得黯淡、滞涩。
三位大爷交换着眼神,那里面最初的志在必得,已经被一种隐隐的不耐和难以言喻的焦躁所取代。这不对,完全不对!一个半大孩子,在他们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如此连番“劝导”和施压下,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哪怕是被吓傻了,也该有点反应才对!这种沉默,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你扔下再多的石头,也听不见回响,只让人觉得心底发毛。
易忠海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构思下一轮更直接、更具压迫性的话语,他不能允许事情僵持在这里。刘海中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再次开口,用更严厉的语气敲打这个“不懂事”的小子。闫富贵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掺和进来,这李建国的反应,太邪性了。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即将被三位大爷自己打破,准备发动新一轮攻势的临界点——
一直如同石雕般沉默伫立的李建国,动了。
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剧烈的动作,只是微微抬起了之前一直微垂的眼睑。而就在他抬眼的同时,那张之前如同覆盖着一层寒冰的脸上,嘴角的部位,竟然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笑了。
那不是喜悦的笑,不是释然的笑,更不是妥协的笑。那笑容很浅,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角那么微妙地一勾,配合着他那双骤然亮起、如同雪原上反射着冷月寒光的眸子,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反差。这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洞察一切后的冰冷嘲讽,一种仿佛猎手看着猎物在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边缘徘徊时,那种带着怜悯的、居高临下的玩味。
这抹笑容出现的瞬间,易忠海、刘海中、闫富贵三人,几乎是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倏地窜上了后脑勺!那感觉,就像三九寒冬里,一瓢带着冰碴的冷水,毫无征兆地浇在了发热的头顶,让他们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笑容,太不对劲了!
紧接着,李建国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压抑,反而透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轻快的语调,清晰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
“三位大爷……”
他顿了顿,目光从容地扫过三张因惊愕而有些僵硬的脸,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恍然大悟般的“诚恳”: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啊!”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三人的耳畔!
易忠海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伪装的“公正”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他预想过李建国会反抗,会哭诉,甚至会愤怒地拒绝,但他唯独没有预想过,对方会如此“从善如流”地表示赞同!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和所有的后续准备!
刘海中更是直接愣住了,张大了嘴巴,那双因为肥胖而显得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同意了?就这么……同意了?他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这突如其来的“胜利”,让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空处,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闫富贵下意识地又去推他的眼镜,手却有些发抖。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建国这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让他心里那点不安瞬间放大到了极致。他死死地盯着李建国,试图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者嘲讽,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过于平静的“赞同”。
屋内那原本如同巨石般压在李建国身上的凝重气氛,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戳开了一个诡异的缺口。压力的流向,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偏转。
李建国仿佛没有看到三人脸上精彩纷呈的震惊与疑虑,他依旧维持着那抹令人心底发寒的浅笑,语气甚至更加“轻松”了几分,仿佛刚才那个沉默压抑、几乎要爆发的少年根本不是他。
“三位大爷苦口婆心,都是为了咱们院着想,为了邻里和睦,为了合理利用资源。”他像是在复述,又像是在总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三位大爷的心上,“我李建国虽然年纪小,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易忠海,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竟让人看不出丝毫的作伪:
“互帮互助嘛,这是新社会的美德,我肯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