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坐稳头灶,创新菜品接连不断,名声在外,食客趋之若鹜。然而,在这烟火缭绕的后厨深院,真正的考验并非来自前堂的赞誉,而是身边这些浸淫此道数十年、手握绝活、心中自有一股傲气的老师傅们。明面上的刁难虽已消失,但那无形的隔阂与审视,却如同后厨里始终弥漫的油烟,挥之不去。尤其是二灶陈保年和三灶张全福,虽因李建国的实力不再公开质疑,但心底那点“论资排辈”的不服气,以及对他那些“花哨”新菜的些许偏见,并未完全消散。
转变的契机,发生在一个忙碌的午市过后。后厨难得的清闲片刻,伙计们收拾着灶台,老师们傅们或坐或站,喝茶歇息。李建国没有休息,他正在清理自己那口专用的头灶大锅,准备利用这点空闲,试验一道看似极其简单,却最考验厨师基本功的菜——滑炒里脊丝。
这道菜,食材普通,无非是猪里脊肉切丝滑炒,配以青红椒丝。但行家都知道,越是简单的菜,越见真功夫。肉丝要切得粗细均匀,长短一致;上浆要薄而匀,锁住水分却不能厚重;滑油时油温控制至关重要,高一度则老,低一度则脱浆;最后翻炒调味,更要快准稳,保证肉丝嫩滑,根根分明,不碎不粘。
李建国挽起袖口,神色专注。他取过一块新鲜的猪通脊,刀光闪动,运刀如飞,只听一阵细密均匀的“笃笃”声,砧板上便出现了粗细如同火柴棍般的肉丝,均匀得令人惊叹。上浆,动作轻柔,确保每一根肉丝都裹上薄薄一层晶莹的浆液。热锅温油,肉丝分散下锅,用筷子轻轻划散,那肉丝在油中瞬间舒展,颜色由红转白,如同绽放的银丝。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陈保年看在眼里。他是鲁菜出身,对火候和刀工的要求近乎苛刻。李建国那手出神入化的刀工和精准的油温控制,让他心中微微一动,但仍不动声色。
肉丝滑好捞出,锅内留少许底油,爆香葱姜蒜片,下入青红椒丝略炒,随即倒入滑好的肉丝,沿着锅边烹入早已调好的碗芡(酱油、盐、糖、料酒、水淀粉等)。李建国单手颠锅,手腕灵动,另一手持炒勺配合,只见那亮芡汁在锅中翻滚,均匀地包裹住每一根肉丝和配菜,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出锅装盘。
一盘滑炒里脊丝静置案上。肉丝洁白嫩滑,与翠绿的青椒丝、鲜红的辣椒丝交织,色泽清亮,芡汁紧锁,盘中不见多余的油汁,只有诱人的光泽和镬气。
李建国并未自己品尝,而是拿起一双干净筷子,端起那盘菜,径直走到了陈保年面前。
“陈师傅,”李建国语气诚恳,带着晚辈请教前辈的谦逊,“您是行里的老人,火候上的功夫最深。您帮我品品,这道滑炒里脊丝,火候可还到位?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张全福也停下了手中的茶杯,看了过来。
陈保年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盘品相完美的家常菜,又看了看李建国清澈而真诚的眼神,心中那点芥蒂,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教冲淡了些许。他沉吟片刻,终究是没能抵挡住对一道完美菜肴品鉴的本能,接过了筷子。
他夹起一撮肉丝,仔细观察。肉丝不断不碎,粗细均匀,芡汁包裹得恰到好处。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合,那极致的嫩滑感瞬间传来,几乎无需用力咀嚼,肉丝的鲜甜汁水便在口中迸发。火候妙到毫巅,正处于刚熟未老的临界点,多一秒则柴,少一秒则生。青红椒丝脆嫩清甜,与肉丝的嫩滑相得益彰。味道咸鲜适中,突出了食材的本味。
陈保年细细地品味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严肃,渐渐变为惊讶,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叹服。他放下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光再次看向李建国时,之前的疏离与审视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李师傅,”陈保年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感慨,这一次的称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这火候……老夫自愧不如。”
他指着那盘菜,对围过来的几位老师傅说道:“你们看这肉丝,根根独立,不粘不连。这嫩滑程度,非是对油温、时间掌控到极致不能为。还有这芡汁,亮而不泄,紧锁味道。这道菜,看着简单,却是真功夫!便是让我全力施为,也未必能做得比这更好。”
他转向李建国,由衷地说道:“原先,只觉得你创新菜式有一手,或许占了见识的光。今日见了你这基本功,才知道是老夫狭隘了。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这番话,出自资历最老、向来以基本功扎实自傲的陈保年之口,分量极重。张全福等人也纷纷上前,品尝了那盘里脊丝,无不被那精准的火候和极致的口感所折服。他们这才明白,李建国的成功,绝非偶然,也非仅仅依靠“新奇特”,其背后是远超他们想象的、扎实到恐怖的功底和对烹饪原理的深刻理解。
张全福那张惯常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脸上,也露出了叹服的神情,对着李建国拱了拱手:“李师傅,没得说,这手艺,我张全福服了!往后后厨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其他老师傅和帮厨们也纷纷点头,看向李建国的目光中,最后一丝疑虑和隔阂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和愿意配合的态度。
李建国连忙拱手回礼:“陈师傅,张师傅,各位老师傅言重了。晚辈年轻,还有许多需要向各位学习的地方。往后,还望各位前辈不吝赐教,咱们一起,把丰泽园的招牌擦得更亮。”
经此一事,丰泽园的后厨,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上下归心,铁板一块。李建国凭借无可挑剔的硬实力,不仅征服了食客的味蕾,更彻底征服了这些心高气傲的同行。一种基于实力尊重的高效合作氛围,开始在这烟火之地形成。而李建国,也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这座百年老店后厨毋庸置疑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