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四九城的春天来得迟疑,柳枝才刚抽出些鹅黄的芽苞,风里还裹着冬天的尾巴。这天下午,李岚韵放学回家,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小脸气得鼓鼓的,眼睛里还噙着泪花。
“哥!”她声音都带着颤。
李建国正坐在窗边看书——是高中数学,为了六月份的升学考试做准备。闻声抬起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不是我,”岚韵咬着嘴唇,“是雨水姐姐!”
李建国放下书,神色认真起来:“慢慢说。”
“学校里那几个留级生,以王大虎为首的那帮混小子,这两天老找雨水姐姐的麻烦。”岚韵说得又急又气,“今天放学时,我亲眼看见他们拦住雨水姐姐,说……说……”
“说什么?”
“说她是‘没爹没妈管的野丫头’。”岚韵的眼泪终于掉下来,“雨水姐姐就站在那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冲过去骂他们,可他们人多……”
李建国的眉头皱紧了。
何雨水今年十岁,在红星小学上四年级。她母亲早逝,父亲何大清几年前跟着保定来的白寡妇跑了,只剩下她和哥哥何雨柱相依为命。这事儿在胡同里不是秘密,却不想成了学校里孩子攻击她的刀子。
“雨水现在人呢?”李建国问。
“她跑回家了,一路都在抹眼泪。”岚韵拉着哥哥的袖子,“哥,你得帮帮雨水姐姐!她平时对我可好了,有糖都分我一半……”
李建国拍拍妹妹的头:“放心,哥心里有数。”
他没急着出门,而是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心里盘算起来。直接找学校老师?这年头老师管得宽,但这种事多半是和稀泥,训斥几句了事。那些半大孩子当面认错,背地里恐怕变本加厉。
自己出面?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去小学门口堵孩子,怎么说都不像话。何况他在这一片也算个“名人”——丰泽园最年轻的头灶师傅,真拉下脸去吓唬小孩,传出去不好听。
正想着,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有不成调的口哨声——是傻柱下班回来了。
李建国眼睛一亮。
傍晚时分,李建国拎着个油纸包进了何家。屋里比他那间还要简陋些,桌椅都老旧了,但收拾得还算干净。何雨水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眼睛红红肿肿的,听见动静抬起头,见是李建国,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
“建国哥……”
“雨水,写作业呢?”李建国语气平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把油纸包放在桌上,“今儿后厨试新菜,多做了些千层油糕,带给你尝尝。”
油纸包里传出甜香。何雨水咽了咽口水,却小声说:“等我哥回来一起吃……”
“你哥那份我留着呢。”李建国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这才轻声问:“听说,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何雨水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她用力摇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这时,傻柱掀帘子进来了,一身食堂的油烟味:“哟,建国来了!嘿,这什么这么香——哎,雨水你咋了?”
李建国冲傻柱使了个眼色。
等问清了原委,傻柱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王大虎?就前街老王家的那个小兔崽子?他爹在煤厂蹬三轮的!敢欺负我妹妹,我——”
“柱子哥,”李建国按住他,“你跟一孩子置什么气。”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欺负雨水?”傻柱撸起袖子,露出常年颠勺练出来的结实胳膊。
李建国沉吟片刻:“我有个法子。不过柱子哥,你得配合一下。”
第二天下午,红星小学放学铃声响起。
孩子们涌出校门,像一群归巢的麻雀。何雨水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低着头快步走着,李岚韵紧紧跟在她身边。
刚拐进胡同口,三四个半大男孩就堵了上来。为首的是个黑胖小子,约莫十二三岁,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袄,袖口油亮——正是王大虎。
“何雨水,跑这么快干啥?”王大虎嬉皮笑脸地拦在前面,“昨天教你的歌会唱了不?‘没爹没妈像根草,风一吹来就摔倒’——”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院门里走了出来。
何雨柱穿着食堂的白色工作服——那是他特意穿出来的,袖子上还沾着些面粉和油渍。他手里拎着个布兜,里头硬邦邦的,看形状是把菜刀。
他就那么往胡同中间一站,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几个男孩。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王大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认得何雨柱——轧钢厂食堂的厨子,雨水她哥。可平时这厨子总是乐呵呵的,见人还打招呼,怎么今天……
傻柱慢悠悠地从布兜里掏出那把厚重的桑刀。刀身被磨得锃亮,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寒光。他没举起来,只是用右手掂了掂,然后伸出左手——那是双厨子的手,手掌宽厚,指节粗大,虎口和食指内侧有常年握刀磨出的老茧。
他开始用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左手掌心。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胡同里格外清晰。
王大虎身后的几个男孩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往后退。有个胆小的已经带着哭腔说:“虎、虎子哥,咱、咱走吧……”
傻柱这才抬眼,目光落在王大虎脸上。他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盯着,眼神像冰锥子。
王大虎腿肚子开始打颤。他想说点什么硬气话,可看着那刀,看着那双能把几十斤大铁锅单手颠起来的手,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
僵持了大概十几秒——对那几个孩子来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
傻柱终于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滚蛋。”
声音不高,却像砸在地上的石头。
王大虎如蒙大赦,扭头就跑,慌不择路差点摔个跟头。几个跟班也一哄而散,转眼就没影了。
胡同里恢复了安静。
傻柱把刀收回布兜,转身看向何雨水。他脸上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混不吝的表情,挠挠头:“雨水,回家。哥今晚给你做红烧肉。”
何雨水愣愣地看着哥哥,又看向胡同口刚才那帮人消失的方向,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这次不是委屈,是某种绷紧的弦突然松掉后的释放。
李岚韵紧紧握住她的手。
从那天起,红星小学再也没有人敢找何雨水的麻烦。甚至有人看见,王大虎在街上碰到何雨水,都低着头绕道走。
何雨水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李建国拎着两瓶二锅头和一条腊肉去了傻柱屋里。
“柱子哥,今天辛苦你了。”
“嗐,这算啥!”傻柱摆摆手,但眼睛盯着腊肉发亮,“欺负我妹妹,没揍那小子算轻的。”
“这样处理好。”李建国倒上酒,“既解决了问题,又不落下话柄。真动了手,理就亏了。”
两人碰了一杯。傻柱咂咂嘴:“建国,还是你脑子好使。让我穿工作服、拎着刀往那儿一站——嘿,你别说,那几个小崽子脸都吓绿了!”
李建国笑笑:“柱子哥你这身气势,本来就能镇场子。”
后来,何雨水悄悄问岚韵:“那天……是你哥让我哥去的,对不对?”
岚韵点点头。
何雨水没再说什么。但从那以后,她来李家的次数更多了。有时候是问作业,有时候就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李建国看书,或者帮岚韵梳头。她会把学校发的水果糖仔细地留起来,一半给哥哥,另一半一定要塞给岚韵。
有一天,她在作文里写:“我没有爸爸妈妈,但我有哥哥。我还有一个像亲哥哥一样的建国哥,和一个像亲妹妹一样的岚韵。他们就像我的守护神,让我不再害怕黑夜和坏孩子。”
语文老师在这句话下面画了长长的波浪线,批注:真情实感,感人至深。
李建国是从岚韵那里看到这篇作文的。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对妹妹说:“告诉雨水,好好读书。只要她肯读,读到哪儿,哥供到哪儿。”
窗外,春天的风终于暖了,柳絮开始飘飞。
何雨水的人生轨迹,就在这个平凡的午后,悄然偏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而那个偏转的支点,是一个十八岁青年不动声色的守护,和一个厨子哥哥看似粗粝却滚烫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