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夜色最浓。李建国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穿上那身特意改得宽松些的旧褂子。他先侧耳听了听里屋,岚韵的呼吸轻缓均匀,已然睡熟。
他推开房门,走到小院中央。四合院还在沉睡,空气清凉,带着露水和泥土的味道。他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静静站了片刻,闭上眼,调整呼吸。
一呼一吸,渐渐变得深、长、细、匀。体内,常年饮用灵泉水滋养出的那股温润暖流,随着呼吸的节奏,开始缓缓游走。这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内力,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气血充盈饱满后自然产生的生机活力。
他睁开眼,眼神在黑暗中清亮如星。
起式,沉肩坠肘,松腰坐胯。没有固定的套路顺序,五禽之形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完全是随心而发,意在形先。
先是鹿戏。他脖颈微昂,眼神灵动机警,双臂如鹿角般舒展上举,又轻盈点地回旋,模仿鹿的顾盼与迅捷。脚步轻灵交错,落地无声,仿佛踏在林间松软的苔藓上。筋骨拉伸间,能听到细微而悦耳的关节轻响,那是极致的柔韧与协调。
紧接着转为熊戏。身形陡然一沉,气势变得浑厚沉稳。他模仿熊的浑厚笨拙,实则暗含巨力。双臂环抱,身躯缓慢而有力地晃动、靠挤,脚步敦实,似要扎根于地。每一下晃动,都带动腰腹核心的力量层层传递,肌肉如波浪般起伏,却又凝而不发,充满厚重的劲道。
熊戏未绝,身形已如猿猴般倏然一变。缩身、探臂、抓挠、纵跃,动作变得刁钻敏捷。他模仿猿猴的灵巧与机变,眼随手转,身随步移,在小院有限的空间里闪转腾挪,竟带起细微的风声。十指时而如钩,时而舒展,指关节在运劲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是劲力贯注梢节的体现。
猿形收势的瞬间,气息一转,化作鸟戏(此处主要指鹤)。单腿独立,双臂舒展如翼,颈项昂然,意态悠然。这一式看似最静,实则对平衡与气息的要求最高。他闭目凝神,仅以足底细微的肌肉调整保持稳定,呼吸越发绵长深细,仿佛要与这静谧的夜融为一体。灵泉水带来的那种清净通透之感,在此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最后,是虎戏。这是五禽之中,威势最盛,也最耗心力的一式。
李建国双目陡然睁开,眼中精光一闪即逝。他伏低身形,如猛虎蓄势,脊椎如大龙般节节贯通,微微起伏。一股沉雄的气息从丹田升起,顺着腰背直贯四肢百骸。
“吼——”
一声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从胸腔深处震出的闷哼响起。他动了!不再是模仿形似,而是一种神韵的迸发。扑、掀、剪、扫!动作刚猛暴烈,却又快如闪电。拳掌破空,带着短促的锐响。脚下步伐厚重而迅疾,每一次踏地,整个小院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震(实则微不可察),震得墙角瓦瓮里的积水荡开圈圈涟漪。
虎扑之势尽时,他身形骤然定住,如猛虎归山,收摄一切威势。浑身热气蒸腾,头顶竟有丝丝白气冒出,在清凉的空气中格外显眼。但他呼吸丝毫未乱,反而更加深沉有力,心跳平稳如鼓。
一套完整的、圆融如意的五禽戏练罢,东方天际才刚刚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李建国缓缓收势,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充满了用之不竭的力量感。气血奔腾如江河,却又温驯地归于经脉脏腑。最奇妙的是,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能听见后院黄大婶家公鸡第一声朦胧的啼叫前兆,能分辨出晨风拂过不同树叶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脚下地气的微微流动。
“圆满了。”他心中明悟。不是这五禽戏的动作不能再精进,而是其中蕴藏的“外动导引气血、内静涵养精神”的筑基之意,他已然尽数掌握,达到了这古老导引术在当前阶段所能赋予的极限。他的筋骨强度、柔韧性、耐力、气息,乃至对身体每一寸肌肉的细微控制,都已远超常人,甚至超越了那些练武多年的老师傅,只是缺乏杀伐实战的锤炼而已。
但这还不够。五禽戏毕竟是导引养生之功,重在筑基和调理。而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这具被灵泉反复滋养、又被五禽戏锻造得基础无比雄厚的身体,已经可以承载更猛烈、更具攻防实效的东西了。
他没有回屋,而是意识沉入空间。
在堆满医书的木架旁,还有几卷用兽皮包裹的拳谱。他走过去,解开绳索,取出了那本《八极拳架》。
八极拳,拳谚有云:“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其风格刚猛暴烈,讲究“崩撼突击”、“挨膀挤靠”,短打寸劲,极具实战威力。这与五禽戏的养练结合、浑然天成截然不同。
李建国翻开拳谱。开篇不是招式,而是“擤气” 之法,一种独特的发声用气技巧,用以瞬间激发全身劲力。随后是“沉坠劲” 的练法,要求脚趾抓地,膝胯下沉,力从地起。再之后,才是基本的“金刚八式” 和六大开(顶、抱、担、提、挎、缠)等核心技法。
他先不学招式,而是就着空间永恒的光明,在古井旁的黑土地上,一遍遍练习最基础的“沉坠劲”与“擤气”。
“哼!”“哈!”
短促、干脆、仿佛从丹田直接炸裂开来的气劲喷吐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回荡。他双脚如生根,腰胯如磨盘,每一次吐气发力,全身的肌肉筋膜都随之猛烈震颤、收缩,将力量拧成一股绳。汗水很快浸湿了衣衫,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灵泉水的效用再次显现。它不仅提供着近乎无穷的体力恢复,更让他对自身肌肉、筋膜、骨骼的联动发力,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和控制力。别人需要千百次练习才能找到的“整劲”感觉,他往往在几十次尝试后,就能抓住一丝雏形。
当他初步体会到那种“脚下如生根,力透脊背,通达四肢”的沉坠整体感时,才开始尝试第一个正式招式——撑锤(冲捶)。
很简单的一记直拳,但八极的撑锤,要求将沉坠劲、擤气、腰胯扭转之力,在瞬间爆发于拳锋之上。
他站好架子,深吸一口气,意念下沉。右拳收于肋下,旋即腰胯猛拧,右脚蹬地,力量节节上传,同时短促擤气:“哼!”
拳头如炮弹般向前击出!不是手臂的力量,而是整个身体像一张绷紧的弓突然释放。拳头在即将打到尽头时,小臂肌肉再次剧烈一震,仿佛要将最后一丝力量也“抖”出去。
砰!
一声闷响,拳头前方的空气似乎都被打爆了,形成一小股肉眼难辨的激波。他没有真的击打实物,但这一拳的威势,已远非昔日可比。
收拳,调息。李建国站在原地,仔细回味刚才那一拳的发力过程,调整细微之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入黑土地,瞬间消失。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简单的动作,直到肌肉记忆开始形成,直到这记撑锤的发力逐渐变得顺畅、爆烈、收发由心。
当他终于停下,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时,空间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练拳时那股刚猛暴烈的气息。他走到井边,打水冲洗。
清凉的井水冲刷着滚烫的身体,带走疲惫。他抬起头,看向井水中自己的倒影。
水面晃动,映出一张年轻却已褪尽稚气的脸庞。眉宇间是备考带来的沉稳与坚毅,而此刻,在那双深邃的眼眸开阖之间,偶然闪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未经打磨的刀刃寒芒般的光彩。那是身体力量和精神意志高度凝聚、初步接触到刚猛拳术真意后,自然流露出的锋芒。
这锋芒一闪即逝,随即沉入眼底,归于平静。
他知道,自己刚刚在另一条道路上,也踏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五禽戏铸就的,是浑厚如大地般的根基和绵绵不绝的生机;而八极拳,则是在这根基上,开始锻造无坚不摧的锋芒与骨架。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是未来安身立命、应对一切未知挑战的终极依仗。
他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意识回归现实。
窗外,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已经开始,灶台的火将再次点燃,复习的笔也将继续挥动。
但那个走向灶台、拿起书本的青年,体内已悄然蛰伏着一股可以崩山裂石的力量,和一双偶尔能闪过慑人精光的眼睛。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而他的道,正在这极致的张弛之间,被一点点锻造得坚不可摧。